第5章 東京(第2/4頁)

"朋友,貿易公司駐外人員的兒子,在這裏長大的,大學畢業以來沒再見過,今天突然來看我。"

"人感覺很好,"一旁捏著橄欖、翻閱雜志的安傑拉插嘴說:"說是在研究佛教。"

"哦?在這裏待多久?"

一個禮拜,安傑拉回答。

"約他來吃頓飯吧?"

馬梧說。淋浴後的馬梧好香,讓我難受。馬梧的粗脖子、肌肉結實的肩膀,還有小腿肚。

"不過,在日本讀同一個大學也是偶然。"我笑說,"因為接受海外歸國子女的學校太少。"

馬梧表情意外地說:"太封閉了!"

"肚子餓了,快點吃飯吧!"安傑拉說。

上午是在聖瑪利亞感恩修道院中庭度過的。低垂的陰沉天空。沒有風的日子。鋪砂小徑和草坪整理得非常幹凈,四只青蛙守著的噴水池邊沒人。從小就喜歡這裏的安心。

青蛙庭院正是木蓮盛開的季節。

春天時,媽媽的信上一定這麽寫。

在東京大學度過四年,回到這個原不打算回來的城市那天,雖是三月,下著大雪,翌晨望著這個被大雪封閉的院子時,我才稍微能夠哭一下下。

坐在回廊的石墻上看書。土石混合的味道深深吸入肺部。

正午時,和崇約在"維諾茜"見面。我到時,崇已經來了,在窗邊的桌子撐著下巴看著外面。

"來那麽早?"我招呼他,他臉轉過來帶著笑說:"Buon giorno."

"維諾茜"今天也熱鬧嘈雜,我們先點了葡萄酒,分食通心面和色拉,兩人主菜都點魚。以男人來說,崇吃得不多,但吃得認真幹凈。戴著銀色戒指的手指。

"沒工作嗎?"

"有啊!Part time的。"

魚是鰍魚,附帶煎美洲南瓜。

"聖皮歐涅公園附近有家古董珠寶店,記得嗎?"

崇點頭,拿起大水杯喝了一口。

"在巴士站旁邊吧?暗淡的粉紅色建築一樓邊間。"

"對,對,我在那裏上班。"

我撕塊面包放進嘴裏。

總覺得這樣和崇吃飯很奇怪。高中時,我們兩人沒進過這樣的餐廳,即使在東京也一樣。

"怎麽認識美國男友的?"

崇問,我盡量簡略地、當然也毫無隱瞞地選擇話語說明。剛回來時,暫時住在丹妮耶拉家裏,後來找到工作,租了公寓,正在那時,遇到客人馬梧。

"被追上了。"崇說。

我半開玩笑地回答:"是啊!"吃吃地笑完後,突然一陣奇妙的沉默。

"馬梧是認真的人。"我望著窗外說。綠色的飛雅特停在狹窄的路邊。

"是認真穩重、有智慧的人。"

崇什麽也沒說。

"甜點?這裏的蔻皮是丹妮耶拉的麻藥哦!"我說,揮手招來侍者。

並肩走在行道樹下。口中是濃濃的咖啡香。

"等一下去哪?"

"和馬梧約好傍晚碰面,之前到圖書館吧。"

一棵棵綠意盎然的行道樹襯著陰沉的天空直直矗立,古老的灰墻綿延。

"和順正從那以後就沒聯絡?"崇望著前面問。

"從那以後?"我低著頭反問。看著自己的咖啡色鞋子和崇好像從沒擦過的黑鞋尖。從那以後是什麽意思,崇到底怎麽知道"那事"的?

"沒有,畢業以後一直沒有。"

我們分手了,畢業典禮前一次嚴重的爭執結果。

"他現在在哪裏?"

"不知道。"我說,輕聲笑著,"都老早以前的事了,學生時代的愛情啦。"

路變成緩緩的高坡,兩旁大宅林立,圍墻上微臟的貓。身子有點臟,但是眼睛很漂亮。

"發生了什麽事?"崇輕輕地問,"你們那麽要好,發生什麽事了?"

我停下腳步,看著崇的臉,揚起眉毛,"這算什麽對談啊?"

崇笑著沒回應。

"已經忘了,已經八百年前的事了。"

我無奈地說完,又舉步向前,那句"曾經那麽要好。"讓我情緒激動,整個人已沒出息地為那兀自反復好幾遍的"那麽要好""那麽要好"而動搖。

崇已不再追問。

看書完全沒有進展。坐在圖書館南側的大桌一隅,我茫然眺望房間內部。頂到天花的書架、靠在書架上的褐色梯子、無數本書的書脊。

崇有著東京的味道。是哪裏有,我也說不上來,手、腳和氣息,崇的每一個動作都讓我想起東京。那是我們三個都是"外國回來的怪學生"的時候,或是被日本這個國家不合理的安心感吞噬、逐漸喪失自我認知的時候。

我合上書本,走到室外,穿過停車場,朝向地下鐵車站。

阿形順正是我生命中絕對不會消失的某個人。和他之間發生的事情也不是遙遠過去的學生時代的戀情。

我停下腳步。西藥房櫥窗裏裝飾著小鳥洗澡玩具和眼鏡沖洗機。

------你真能窩在這種地方動也不動。

那時一到圖書館看書,順正一定把我帶出去。

------不曬曬太陽會發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