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花欲含苞風欲摧

太子承乾被廢,幽禁於右領軍府,皇宮內外,議論紛紛,更有人進言,同為謀反,李佑遭誅,太子卻安然於宮中,莫說人心不服,便是這太子之位空懸,卻仍留前太子在宮中,那麽,後立之人,又會不會徒感不安?那麽,又如何能不令謀反之事重蹈覆轍?

李世民左右思慮,終是下詔,李承乾逐放黔州,未得召準,終身不得再入長安!

十月秋意,涼風如簌。

秋深意更涼,寒人歸去,素袍飄卷,發亂眼眸。

高峨宮門,宏闊皇城,此生……便是永訣!

承乾展眸而望,曾經繁華,不過一夕,墜落時,不留一絲殘夢,日後,自己只是個素衣庶人,以天為念,以地為舞。

再沒有研磨添香的素手佳人,再沒有趨炎附勢的勢利小人,再沒有爭,再沒有鬥!

不爭而善勝,母後,承乾沒能領會!

“大哥,此去,定要保重身體。”一身薄棉繡錦裙,純白色細絨披帛映得女子面似朝雪,兕子清眸盈水,淡淡傷愁。

不過兩月,承乾已消瘦下許多,看在眼裏,怎不心涼?

承乾望望妹妹,輕輕一笑:“會的,不必掛念著,倒是你,這會兒天已涼了,你身子不好,快些回吧。”

說著,為妹妹拉緊細絨披帛,兕子垂首,一滴溫熱淚滴滑落在承乾手背上,承乾連忙捧起妹妹嬌麗臉頰,為她拭去潸潸淚水,目光憐惜:“說好不準哭,才叫你送來,怎麽不聽話了?”

兕子咬唇,一雙水目盈盈是淚,微微紅潤若朝霞映雪的面容,細流蜿蜒:“大哥……”

倏然撲倒在承乾懷中,她知道,怕是此生再難相見!

承乾拍著她的背,輕聲道:“好了,若你如此,大哥怎可走得安心?”

兕子抽泣道:“大哥莫要怪父皇才好,父皇亦想要來送,可是……可是他……”

承乾心內亦有酸楚,望著浩浩皇城,仿佛便是父皇的注視。

“大哥……”一邊雉奴走上前來,聲音亦是哽咽:“父皇有苦衷,昨夜我睡不安穩,卻聽見父皇在我身邊說,若留大哥在宮中,只怕日後不論誰做太子,父皇若有個萬一,都只恐……會對大哥不利,我知道,父皇定是故意叫我聽見的。”

承乾眼中亦忍不住熱流叢叢,天幕低雲幽冷,視線模糊作一片水霧。

“大哥懂,是大哥對不起父皇、對不起母後。”說著,輕輕推起兕子,誠摯地望著:“兕子,父皇最是疼愛於你,你定要好好的,替大哥盡孝!”

兕子忍淚點頭,淚水卻仍舊難絕。

秋風瑟瑟,承乾微微一笑,轉身之間,泯去了多少悔恨與留戀……

“大哥……”兕子向前追去,雉奴拉住了她,亦忍不住淚水流下。

素袍翻飛,秋風卷狂沙,承乾的背影,消瘦猶若枯去的殘葉,飄零的步子,步步蹣跚!

黔州,那荒蠻之地!

仰首茫茫天地,長天闊,碧野滿黃花,秋風低處,再也無人相依!

兕子靠在雉奴肩頭,淚水漣漣。

立政殿,窗外風寒,帝王迎風而立,眼中一泊秋意,芳草萋萋,閉目忍淚,一聲嘆息。

身後女子輕輕擁住,安撫他狂亂的心跳,欲絕的傷心……

太子之位空懸,朝野紛亂,議論聲聲,不斷有人進諫,當早立太子,李世民卻始終不提。

這些日的上書與朝議,有若岑文本等擁立魏王,更有長孫無忌、褚遂良等擁立晉王!

晉王,雉奴!

若無人提及,他幾乎忘記,他也已然長大成人,不再是依在自己身邊撒嬌的孩子了。

兩位嫡子,皆有擁立之人,其實,在他心中亦早已思慮重重,情感上,他偏屬於青雀,不容置疑,可理智卻與情感反復拉扯,承乾的話,言猶在耳,若果真若此,青雀心計不可謂不深,承乾的悲劇,他撇不開幹系。

青雀溫文的外表下,有如自己一般果決斷然的心,只恐怕立他為太子,以他與承乾積怨來講,承乾性命定然不保!而雉奴亦未必得以保全。

深深嘆息,不由取出重新繪了的皇後畫卷,那卷上女子,依舊淡笑如煙,眸傾天下,可卻再不能言語,再不能為自己分憂。

無憂,你走了,我竟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或許,若是你在,承乾亦不會有今日之禍!

徐惠深知李世民近來太過憂慮,短短數月,消瘦下許多,那堅毅臉廓,更有深刻的滄桑鐫刻眉眼,眼角兒細紋深深,蒼老不過一夕。

她便親手烹了土雞紅棗桂圓湯,為君王安神補氣,調養身體,甚至自己端著向立政殿而去。

途經幽幽花樹,蔥郁籠籠,十月末,天已轉涼,翻飛裙裾揚揚,輕軟柔質的料子,點塵不驚,拂地無息。

“九弟,可不是嚇到了?”

近來,李世民更是只幸於徐惠,因不想過於招搖,她特地擇了隱路小徑,卻不想一男子聲音,清晰熟悉,音色淳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