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前塵舊事動心腸(第2/8頁)

長樂執意將表文遞呈在父親面前,凝望著父親:“父皇,阿翁說‘臣披荊棘事陛下,今海內寧一,奈何棄之外州,與遷徙何異!’況,女兒以為功在社稷,亦無需虛名犒封,如今四海安平、百姓富足,便是對社稷之臣最好的封賞。”

李世民緩緩擡眸,卻並無所動:“麗質倒是越發會說話了。”

長樂公主笑笑:“父皇,‘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1)”

李世民眉心一聚,望著女兒的眼亦沁了一絲冰涼,甩袖起身,背向著女兒:“你諷刺父皇無仁善之心嗎?”

長樂公主連忙搖頭:“不,理是這個理,可父皇失去的卻不是仁善之心,而是……納諫之心!”

李世民背影微微一顫,迅疾轉過身來,徐惠望向他,但見那一雙鷹眸陡生犀利,那不是他平素望著兒女們的眼神,犯錯便如太子,他亦只是沉痛而已,卻不曾有過這樣的眼神。

長樂公主亦似有微微怔忪,略略垂下眼簾,氣息似幽重了些。

徐惠亦凝了眉,懷中兕子眨著眼睛,看看長樂,再看看李世民,李世民上前一步,目光深深:“麗質,這……並不該是你過問之事。”

長樂公主低了聲音,言語卻依舊不見收斂:“是,可麗質卻不願見父皇如此一意孤行,而置人心於不顧!”

“你……”李世民一聲喝住女兒,長樂公主卻繼續道:“父皇,麗質終究不是母後,勸不得父皇改變心意,若是母後在……”

“不要說了!”

提及長孫皇後,君王眼中掠過赫然悲愴,長樂公主卻依舊道:“若是母後在,定可勸得父皇,麗質雖無用,卻也不願眼見著父皇犯下大錯而不聞不問!此事雖是阿翁授意,可又何嘗……不是女兒的心意?”

“住口!”舉掌在半空中,那眼中的悲怒,許並非因為公主的頂撞,更多的是因為她提到了她的母後——長孫皇後!

那,是他心中不可觸碰的隱痛,是任誰也不能闖入的禁地。

他將那片禁地塵封,便再無人可進入,更不敢有誰提及。

長樂公主舉目望去,一雙水溶溶的眼,流動驚駭萬分。

陛下對公主的疼愛,宮內皆知,如此疾言厲色,恐還是頭一回吧?

徐惠望著,此時亦慌了神,只眼看著李世民舉著右手,悲怒橫流地望著女兒,只得喚一聲:“陛下……”

此時,兕子躍下了床去,拽著李世民衣角兒,一雙烏黑的大眼睛仿佛要滴出水來:“父皇,你要打姐姐嗎?你不要打姐姐!”

李世民微微低眸,但見兕子抿緊嘴唇,烏溜溜的眼睛,淚意濛濛。

那一雙眼,便似麗質,便如……無憂!

心,被狠狠掐住,疼得窒息。

連忙放下手來,低身抱起兕子,將女兒摟在肩頭上,適才犀利的眼神,倏然柔和,落在長樂公主身上,長樂公主側開眼,似掩去了眸中亦被觸動的過往。

此時此景提及母後,她又是情何以堪?

女兒的苦心,在此刻豁然明晰。

李世民將兕子放回到床邊,在女兒額上輕輕一吻,幽幽道:“父皇知道了。”

長樂公主先是一驚,隨而追問一句:“那麽……”

李世民拿起上表,看了一忽,終是道:“朕,明日便詔停世封刺史。”

長樂公主這才上前一步,站在父親身後,眼神卻是歉疚的:“父皇,可莫怪女兒無禮了。”

李世民假意嗔道:“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只會向著婆家。”

長樂公主知他已是不氣,雖已身為人婦,可終究還是父親深愛的女兒,伏在李世民背上,聲音略有哽咽:“父皇,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父皇。”

李世民回身,看著她的眼,亦有容動:“父皇不是壞嗎?不是……哀哉嗎?”

長樂公主撒嬌地依在父親肩上:“父皇要是大壞人,那麗質和兕子豈不也是小壞人了?”

李世民撫著女兒的肩,朗聲而笑。

徐惠亦舒下口氣,望著這對相擁的父女,心下卻不禁感慨。

輕輕撫向自己小腹,暗暗垂下了眼睫。

突地,感覺那小腹傳來隱隱疼痛,莫非是過於用心了?可那痛感卻愈發強烈,不禁輕吟一聲。

李世民連忙回過身來,長樂公主亦望過來,兕子最先開口:“徐婕妤,你怎麽了?”

那痛楚似越發強烈,仿佛一把尖刀在腹中來回剜割,徐惠欲要強忍,可額間已滲出了絲絲冷汗。

李世民大驚,連忙坐在她身前,她已休養半月余,身子已見大好,如何再會有這樣的反復?

“怎麽樣?哪裏疼?”他的目光凝在她按住小腹的手上,那白皙玉指似要穿進腹中一般,緊緊扣住。

李世民大聲吩咐:“快請禦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