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近來,月夜總是清亮,淡淡繁星漫天如雨,那夜色純透一色,仿佛一觸,便會惹得落星紛紛無數。

延康坊中,淡煙亦是裊裊,那一絲一縷的清淡,點綴滿殿恰到好處的溫馨雅致,紅木雕花桌上一盞茗茶香郁濃濃,熏得人心意欲醉。

華衣男子執了杯,抿上一口:“果然好茶,四殿下宮裏的就是不同。”

李泰望望他,眉心卻不若他一般舒展:“你倒總是這般輕松,父皇遊園,邀皇子公主各宮妃嬪,你如何看?”

華衣男子不以為意,只是淡笑:“聽聞徐婕妤大病初愈,陛下為寬婕妤之心而已,殿下何以如此緊張?”

李泰冷哼一聲,道:“哼,沒想到一個小丫頭,便可令父皇如此癡心。大哥也真是費心了,到底哪裏找來個如此相似母後的妖女來?”

華衣男子看他一眼,卻道:“殿下此時還認為徐婕妤與太子有關?”

李泰目色清冷,手中茶杯一緊:“慕雲那丫頭對大哥只怕是真心,她的話只能相信三分!”

華衣男子放下手中杯盞,微微一笑:“殿下,縱是全然不能信,以我之見,太子亦不足懼。”

李泰不解地望向他,華衣男子卻依舊笑著:“自慕雲死後,聽聞太子終日於東宮喝得大醉酩酊,最近更加放縱言行,歌舞狩獵,著突厥裝束,好玩成性,任是誰勸都是聽不得,這些……可都是陛下反感之事,我看太子如今,倒大有與陛下賭氣之嫌。”

李泰凝眉而思,燭影跳動在眼眸中,許久,方道:“可若那徐婕妤真真乃太子安排在父皇身邊的……只怕這些個都算不得什麽。”

華衣男子搖搖頭,呷一口香茶:“不,若陛下果真是聽信枕邊言語之人,便不是天可汗了!”

李泰哼一聲,冷冷道:“別人倒是罷了,只是那徐婕妤像極了母後,卻恐怕父皇他……”

李泰沒有再說下去,突地似有所覺,轉而道:“對了,聽聞前些日子徐婕妤失蹤,此事你如何看?”

華衣男子搖搖頭,終於凝眉:“此事,我倒一時沒有頭緒。”

“那麽,李恪呢?”李泰望著他,那男子笑道:“他整日流連在‘仙淑閣’,精神似也不大好。”

李泰將茶盞一推,撐住額頭:“多留意著他,他……可不是省油的燈。”

華衣男子點頭,品味盞中香茶。

九月,金菊似織,一叢一簇的粉白金黃、深紫流紅,大片大片的菊花,如同蔽蔭下翻舞的亭亭少女,時而靈動,時而靜若處子。

眾嬪妃穿花納錦,濃妝艷抹,午後陽光,縷縷輕盈,並不似夏日的燥熱,倒有幾分清爽。

陣風拂來菊花淡香,沁人心脾。

明絲華蓋遮蔽淡淡金陽,大唐天子巍巍,緩緩踱步在花園之中,身邊跟著楊夫人與韋貴妃,而徐惠只是婕妤,進宮時日又少,只得跟在靠後的位置。

眾皇子公主隨在左右,依次而行,神色各異。

晉陽公主好久未得見如此熱鬧的場面,尤顯得興奮,左右尋著徐惠,見徐惠隱在眾人當中,忙轉身奔過去,拉住徐惠的手:“徐婕妤,你怎的不在父皇身邊?”

徐惠一驚,四顧望去,略略低了身,纖指輕觸嬌唇:“兕子乖,今日不同以往,兕子去陪父皇。”

兕子眨著眼睛,不解。仍舊拉住徐惠的手向前而去,徐惠輕輕掙開,倒驚動了李世民,李世民回首望去,但見徐惠面有局促,不安地望過來,心下竟是一動。

今日,她著一身純白色素淡綾綢裙,淺草色抹衣繡了清菊淡淡,玉顏雪膚嬌柔凝香,高挽雲髻秀麗輕盈,與身旁濃胭艷粉、花枝招展比來,卻更奪盡了這滿園秋色。

眼前無端迷茫,秋水無邊,瀲灩眸心,那女子一雙剪水墨瞳,怎不令他再憶起昔日種種?

這一身清素壓群芳,這一眼明波動春情,怎不是曾深愛女子的情深注視?

記得那天,園色正好,高空明碧,無憂亦是著了雪白的一身,於這百花叢中傲群芳。

只不同的是那日是極好的春,而今……卻已是秋了。

李世民眉間微微一蹙,楊若眉望見,又何其知他心意,連忙向徐惠招呼道:“徐婕妤且過來,這兕子是定要你陪著的。“

徐惠微微一怔,薄涼秋風,但覺倏然鋒銳,便如身邊那一道道眼神突如刀刃,仿佛立時便要將自己撕裂。

韋貴妃立在一邊,瞥一眼楊若眉,不悅之色顯而易見,哼,只你會做人嗎?

隨而溫潤一笑,道:“妹妹且來,早聽聞妹妹四歲能書,八歲能詩,陛下更常常贊你才學卓秀,難得這景致好,姐姐倒是學淺,正想討教些菊花的學問,妹妹便可過來無妨。”

說著,徑自走過去,向徐惠伸出手來,徐惠望一眼李世民,只見他唇角含笑,目光卻是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