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次日,依舊黑夜,長宇帶了人為徐惠診治,把了脈,似有微微驚懼,隨而惶急地與長宇退出門去,徐惠不免心上猶疑,是何病症,何以令他如此慌張?難道……竟是何大病不成?
那倒好了,好過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過著活死人一般的生活!
冷冷嘲笑自己,想想此時,他,該是在誰的宮中呢?或是召幸了誰?
楊夫人?韋貴妃?抑或是其他夢想著得見他一面的女子?
想著,竟沉沉睡去,這許多日來,似第一次睡得這般深沉。
夢中,是母親溫潤的笑容,父親的諄諄教誨,遠處,是最愛的木芙蓉花大片大片綻放如雲,飄飛的花雨下,一男子背影孤寂、憂郁、深緬哀戚。
他望著自己,面目不甚清晰,她奔過去,擁住他,欲將他面容看清,雲霧漸漸散去,露出一張清俊儒美的臉,滄桑只在他眼角刻下一絲深沉,只在他鬢發間留下一抹落寞。
“無憂……”他的聲音,有如雪山頂悠悠遠遠的天雲,仿似隔斷了塵世。
她驚慟在地,他的臉,愈發清晰,而她的心,卻如被一雙大手狠狠撕開。
心口劇痛,猛然驚醒。
徐惠坐直身體,不覺已冷汗涔涔。
許久,方安穩下心緒,舉眸再望,卻依舊是黑暗的屋室,伸手不見五指。
悲傷不禁湧上眼底,微微酸脹的疼,仿佛欲將眼眶撐裂,淚水一滴滴掉落在手背上。
突地,門聲似有些微響動,徐惠拉緊被襟,幾天未曾出門走動,全身皆是乏力的。
門外泄進冷冷月光,想起他今日尚未前來,該是他吧?
門閉刹那,那人腳步輕緩,似比平時更加輕柔,一步步走近床邊來,徐惠舉眸而望,只覺一陣淡淡桂子花香撲進鼻息,幽幽香郁。
並不是平時熟悉的蘭草香味?
這種香……
徐惠凝眉而思,倒像是女子常用的味道。
“徐婕妤。”果然,那聲音輕柔細婉,若潺潺細水,飄進耳鼓,恬淡安然。
徐惠一怔,疑道:“你是……”
“你莫問我是誰。”女子聲音依舊平淡,緩緩挨近一些:“你感覺可還好?”
徐惠不解,只微微點頭:“還好,不知姑娘……”
“我是來救你出去的。”女子聲音雖清淡,卻有如晴空驚雷乍響腦中,多日來的驚嚇與黯然,令她幾乎不可置信此刻所聽到的:“什麽?”
那女子復道:“我是來救你出去的。”
徐惠回過心神,多日來的萎頓與心驚,俱化為此刻的躍然:“真的?”
黑暗中,那女子似有微微嘆息,連忙扶著徐惠下床,遞過一件錦綢絲披帛,徐惠穿了,心中暗贊她的周到與細心。
屋室內,仍是黑若濃墨,看不清那女子容顏,卻一定是極秀麗姣好的。
那女子引著她向屋外走去,屋門處,夜風拂進,撩得綢裙蕩蕩清涼,不禁有些微冷意。
多日來,第一次嗅到這夜的清新,月影薄淡,此夜星稀,翠樹高風,陣陣吹蕩起葉影簌簌。
徐惠環望四周,枝葉繁茂的院子,卻似是寥落的景色,並不似有人打理,那樹雖高,卻枯敗,那草雖綠,卻繁雜。
走不過一忽,徐惠不禁問道:“姑娘可知此是何處?”
那女子背影幽幽,步履微微一滯:“徐婕妤不必多問,只記得出了前面的門閣,一直往東去,想你便該認得路了。”
認得?徐惠更感疑惑,可聽她口吻卻似不願多說,思想間,但見遠處有人影匆匆而來,那女子一驚,慌忙滯住了腳步,回身刹那,眼色驚惶:“快,婕妤快些躲藏一下,記住,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來,否則非但前功盡棄,亦會陷我於不堪。”
說著,目光突而懇切:“還有,還望徐婕妤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要……與陛下說起他來,我亦會勸解於他,在此,先行謝過徐婕妤。”
她說得甚是匆忙,月色淡然,一泊水月光芒映得女子面容如水,果然是極秀美的女子。
雖不甚分明,卻可看得依稀。
徐惠點頭,連忙躲入身旁一叢茂密灌木中,樹叢深密繁茂、枝葉疊覆,足可將她嬌小的身軀遮掩。
葉片漏隙,依稀可見女子整衣捋發,那兩人走近到女子身前,頓時停住腳步。
月色雖不清朗,卻可想見那男子面上的神情,男子似已然得知般,望著眼前女子,許久,皆是不語。
徐惠轉念一想,那女子該是可以與她一起躲進樹叢中的,可她卻沒有,為什麽?
不及多想,便聽那男子聲音幽幽響起,不再是刻意假裝的深沉,而是疏朗柔潤的。
徐惠不禁凝眉,那聲音……似曾相識。
“為什麽?給本王一個理由!”男子話帶質問,音色沉沉。
但見女子撲通跪下身去,一襲淡綠色輕綢微微飄展,發上珠釵叮零作響,她微微垂首,只輕聲道:“只為你多積些福德,以免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