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第3/6頁)

脈脈風涼,一雙人影相擁而立,適才的風狂雨暴,似於一夕平靜。

許久,方緩步離開,月色已淡,星亦無光,樹影紛亂中,那一雙背影漸漸隱沒在夜風裏……

徐惠怔然不能回神,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心速早已不再!

簫姈口口聲聲說:恪,她如此悲傷難抑,可這個字,卻叫得分分明明!

父皇、殿下、恪——

似已無需再想,她萬萬沒有想到,此人,竟會是三殿下吳王恪!

可是為什麽他要如此做?為什麽他會說,抓她來是受人指使,又為什麽見她得幸亦恨不得她死?又是誰……指使了他呢?

徐惠頓感滿心淒涼,入宮以來,她什麽都未曾做過,謹小慎微、行事謹慎,可為什麽,卻有如此多的是非始終纏繞著自己?

難道,便因這眉、這眼、這座皇宮!

望望夜色已沉,微露淡灰色的薄光,徐惠安穩下驚慟淩亂的思緒,連忙起身,循著簫姈當時所指的方向小心而去。

一直往東,景致越發美好。

樹蔭郁郁,蔥簇成蔽。徐惠一路而行,心思卻如蔽日的綠蔭,被嚴密遮覆。

然而此刻的心思卻已不在李恪,虛弱的身子,綿軟無力,小腹似隱隱傳來陣陣痛感。

懷孕!簫姈所言可是真嗎?還只是為敷衍過李恪去?

倘若是真,那麽……

突而駐足,望前路茫茫,晨日輕寒薄風揚起青絲翩飛,那一縷縷、一絲絲,纏繞在黛眉眸心處,裙衣揚卷,流蕩如雲。

懷孕了,可是……這孩子的父親卻說,永遠……不要再見她!

纖手緊緊撫住隱痛的小腹,那腹中感覺越發強烈,徐惠咬唇,卻覺已然步履艱難。

倚住身邊高樹,疏風陣陣,如同席卷而來的疼痛,眼看前路,可前路……又在何方?

眼前忽的昏黑,腳下一軟,意識尚且清晰之時,身子卻已然支持不住。

冰涼觸感侵入肌膚,滲進骨骼,漸漸沒了知覺……

周身的酸軟,令原本羸虛的身子愈發無力,頭腦昏沉,意識迷亂間,一股淡淡龍涎香味兒侵入鼻息,疏淡的味道,越發令人昏昏欲睡。

“何時會醒?”男子聲音柔韌而低沉,猶如山風回旋心中。

徐惠怵然一驚,隨而是蔓延周身的顫抖,那聲音如此熟悉,卻是她不可承受之重。

另一個聲音有些微惶恐,恭敬道:“該是醒了,許是婕妤身子虛弱。”

曼曼輕紗,煙緋色一簾幽幽,隔絕著那個孤冷高俊的背影,那背影朦朧迷幻,令人目眩神暈。

微睜的眼目余光一束,卻只映見他深紫色絕冷的背影。

那背影微微一晃,徐惠連忙緊閉眼目,僵冷的手指,輕輕搭在小腹上,憶起他那夜的決絕與生硬,心內便湧起傷悲無數。

床幔低垂,燭火熒熒躍動,隱隱彌漫濃重藥味。

徐惠只覺一場噩夢才醒,又置身於茫然無際的海底,窒息般壓抑。

垂簾外,人影隱隱晃動,幽沉的男子聲音低低傳來:“你當真還是怪朕的。”

煙羅輕紗,扶風而動,徐惠眯眼看他只見身形,但見他負手而立,冷峻側臉被熒燭勾勒作斧削堅毅。

他微微側首,徐惠心中陡然一跳,卻見他修長手指慢慢撫上煙羅紗帳,卻並未掀起。

徐惠屏住氣息,靜靜聽他說下去,他語聲沉緩,幽聲道:“惠,朕知你已醒來。”

一句,驚起心浪千重,徐惠靜靜聽著,心內卻已風雲暗湧,暗自壓抑著。

但聽他聲色悵然,喟然而嘆:“惠,你縱是怪朕,亦是應當的。那日確是朕言過了,若你不肯原諒,朕亦可理解,待你傷好,依舊居含露殿,一切如常,但你要知,那畫卷之於朕……乃若性命之重。”

言及此,字字緊切,緩緩回眸間,煙紗隔斷了他深深凝望。

徐惠心上顫動,原諒……巍巍天子、赫赫帝王,竟與自己說……原諒?

他立於床前,負手沉默,再未回望。

一室寂靜,光焰如芒,只有沉香馥郁低回。

徐惠只覺眼簾微濕,迷蒙隔著煙紗緋簾,將他背影看得不甚清明,但那決絕強硬的背影,卻早已在心上牢刻。

她是該氣他,氣他的絕、氣他的騙、氣他的言語不顧。

可是……

徐惠纖指微動,不曾驚起半分煙繚,那背影,孤獨依舊,哀戚更濃,而這……不正是當時令她情陷深處的因由嗎?

他的絕,是他至深情感宣泄,他的騙,是他對愛妻剜心徹骨的思念,他的言語不顧,是他牽動了舊日傷口的疼痛!

她怎能怪他?她又如何有理由怪他!

怪他的情深,怪他的愛極,怪他的形影孤郁嗎?

他佇立良久,再未曾言語。

徐惠望著他幽幽背影,憶起這暗無天日的幾個晝夜,萬千慨嘆,卻終只是一滴淚,千行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