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棗花巷

一陣冷汗自她背後潸潸而下,有那麽一刻她的腦中一片空白,然後她總算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張了嘴:“是真的。”

金描翠原本心驚膽戰地低頭貓在一旁,此刻被老鴇厲聲喝問,嚇得臉色一白,圓睜著兩眼擡起頭來,就看見一桌三雙眼睛都在盯著自己,目光灼灼。

“是真的?”老鴇聽了她蔫蔫的回答,難以置信地重復了一聲,下一瞬氣焰便如垮壩的洪水,一瀉千裏。大失所望的她垮著雙肩,一想到賠掉的錢財就心如刀割,不由臉色灰敗地盯著羅疏,目光恨恨。

“呸,誰不知道,你和縣老爺好得能穿一條褲子!”老鴇惡形惡狀地啐了一口,終於掉臉去問金描翠,盯著她厲聲道,“描翠,我問你,他們說的可都是真的?”

這時金描翠卻又開了口,出人意料地說道:“媽媽,我跟你回去。”

此刻陳梅卿的面前放著一大海碗熱騰騰的大燠面,嗯,一定是面條散出的熱氣太燙,才讓他額角津津地冒汗。於是他扯著袖子,很斯文地按去了額頭上的細汗,幹笑了一聲:“那個,媽媽,韓大人只讓我找兩個姑娘,至於到底要幹什麽,我哪知道呀……”

“你要回去?”老鴇見金描翠點了點頭,臉上垮掉的皺紋終於擡了擡,面色稍霽,“哎,這才對,回去就還是媽媽的乖女兒。”

老鴇聽罷不由發出一聲哀嚎,甩了手帕瞪住陳梅卿,帶著一股子絕望眼巴巴地瞅著他,聲嘶力竭地喊冤:“陳縣丞!你不能這麽坑我啊!你明明知道我的錦囊兒還是個清倌,當初你把人帶走的時候,是怎麽對我說的?”

羅疏臉色一變,立刻在桌下捉住金描翠冰涼涼的一只手,卻被她幾下甩開。

這一問正中羅疏下懷,於是她便將寶蓮寺裏的見聞始末改頭換面,慢條斯理地說了出來。

陳梅卿見情勢開始緩和,立刻順著眼下這股熱乎勁,趁熱打鐵道:“媽媽,您瞧人各有志,想走的人您留不住,想留的人您也攆不走。如今韓大人已經致信知州,要替這兩個姑娘脫籍,您今天若是把人都帶走了,衙門裏不止我不好交待,韓大人在知州那裏也說不過去,您這樣得罪兩頭,又是何苦來哉?事已至此,我看您倒不如順水推舟,將想回去的領回去,放想從良的從良吧。”

她明明白白的一句話,卻把老鴇囫圇個兒扔進了霧裏:“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

老鴇聽了陳梅卿的勸說,訥訥權衡了半天,才挑眉睨了一眼羅疏,又看了看金描翠,故意誇張地嘆了一口氣:“罷了,我這個人,也是面惡心軟。陳縣丞你也是知道的,我的鳴珂坊裏,幾曾虧待過姑娘呢?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拿我的一顆好心當驢肝肺,我也洗刷不了這份冤屈。”

然而羅疏竟像是一直在等著這句話似的,表情冷漠的臉上竟浮現了一絲笑:“這恐怕就要讓媽媽失望了,我已經在寶蓮寺裏破了身。”

“對,對,您冤屈。”陳梅卿連聲附和著,費盡了吃奶的功夫,才把老鴇安撫停當。

她這話一說出來,在場的另外兩個人臉色都微微一變,生怕羅疏再繼續往下說。

於是一場風波稍稍平定,四個人依次起身下樓,陳梅卿一路奉承著老鴇走在前頭,將羅疏和金描翠落在後面。羅疏趁眾人各自分神之際,扯住金描翠的袖子逼她回頭面對自己,壓低了嗓子勸她:“你不能回去,你要錢,我這兩天就給你。”

“誰要你一斤一斤的賤肉,”老鴇被她說得氣急,拍了桌子虛張聲勢道,“別再跟老娘廢話,今天我一定要綁你回去,多少客人等著梳攏你,老娘就指望著這份給你上頭的錢呢!”

“你就算了吧。鳴珂坊沒你想的那麽糟,外面也沒你想的那麽好,”金描翠漠然地看著她,抽回了自己的袖子,“你放心吧,我不會把你有錢的事說出去的。”

“媽媽您要這樣算賬,我便同您仔細算算,”羅疏橫眉直視著老鴇,面色冰冷地說,“我十四歲就能一個人赴客人的堂會,三年來替你賺的銀子,早已不下千金。莫說細米甜漿,就是用人參靈芝,也能喂出幾口豬來,你若是覺得我這一身肉金貴,盡管一斤一斤的割回去。”

“別傻了,你這樣回去,你以為媽媽還能對你好?”羅疏的臉上難得露出急色。

陳梅卿嘿嘿幹笑了兩聲,沒說話。

“我回去乖乖做人,為什麽媽媽不能對我好?”金描翠不以為然地反駁。

“你怎麽敢這樣和我講話?”那老鴇一向橫行慣了,從沒見過羅疏露出這般態度,一時傻了眼,想放點狠話卻又沒詞,於是轉頭對著陳梅卿惺惺作態道,“陳縣丞,您倒是來評評理。虧我這些年細米甜漿,把一個姑娘調養得這麽水靈,一路費了多少錢鈔?這眼看著就能掛牌接客了,卻要我放人,走遍天下也沒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