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背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屍身爬山,再怎麽也不是件舒服的事。山壁峻峭,寸草不生,不時地有尖石自山壁上探出,原瑞升和裴明淮只得彎腰躲過,還得小心不要讓背上的屍體被刮到。

原瑞升道:“快了,再走上片刻,便到棧道口了。”

裴明淮只答應了一聲,想著自己一身上下如今不知已成了什麽樣,實在是提不起精神來。又走了一陣,只聽原瑞升笑道:“裴公子,你看前面。”

他聲音裏隱隱含著贊賞之情,裴明淮微覺詫異,定睛看去,眼前竟是豁然開朗。一座索橋自兩山間橫飛而過,此時正是傍晚時分,落日夕照,映得對面一整面山壁泛著金紅之色,艷美壯闊,難描難畫。

原瑞升笑道:“此處便是劍門有名的‘絕壁夕照’,傍晚之時方能見到如此美景。老夫從前見過,實在難忘啊。”他聲音中頗帶蕭索之情,但這時裴明淮已全然被對面山壁給吸引住了。過了半日,裴明淮才道:“九宮會總壇的入口,便在這山壁之後?”

原瑞升道:“裴公子好眼力。正門是早已被巨石封住,進不去了。如今……”他遙指了一指,“能進去的只有最外側的偏殿,是進不了中央的天心殿的。”

裴明淮細看那兩堵山壁,渾然天成,夕陽下金紅耀眼,實在看不出有斧鑿痕跡。又看那座索橋,道:“若是這鐵索橋斷掉,我們豈不是會被困死在對面?”

原瑞升笑道:“這索橋數十年來,歷經風吹雨打也完好如初,如今又怎會斷掉?”

裴明淮皺了皺眉,隱隱約約覺著有什麽不妥之處,但此時也不可能打退堂鼓了。原瑞升又將秦華的屍體負在了背上,道:“走,我們過去……”

他話未落音,便聽到了一陣簫聲。這簫聲卻與尋常簫聲有些不同,簫聲本來嗚咽低回,這簫聲卻要清亮許多,只是及不上笛聲清悅。裴明淮定睛望去,只見在索橋對面,不知何時竟站了一人,便像是憑空出現在那裏的一般。雖然相隔甚遠,看不清面貌,但裴明淮心中再無懷疑:這人便是那夜在滴翠苑裏相識的祝青寧。

祝青寧吹的是一曲“鳳凰台”,簫聲輕柔,但顯然是運上了內力,裴明淮覺著簫聲便似響在耳邊一般。當下揚聲道:“祝兄知道我要來?”

祝青寧停了簫聲,將簫移開。他立在山崖之中,衣袂飄飄,神清骨秀,竟似欲乘風而去。只聽他遠遠地笑道:“裴兄其實不該來的。你身旁的人,才是該來的人。”聲音清朗,十分悅耳。

裴明淮奇道:“我身旁之人?”他看了看原瑞升,原瑞升卻是一臉茫然之意,顯然對祝青寧全無印象。

祝青寧笑而不答,只道:“來了此處,便是有緣之人。二位還不過來,更待何時?”他聲音裏忽然帶了些微的詫異之意,道,“看二位身上所負之人,倒似兩具屍體。”

裴明淮道:“死了的人,能不能來?”

過了片刻,祝青寧的聲音方傳了過來。“能。”

原瑞升聽裴明淮與他對答,此時忍不住低聲問裴明淮道:“他是何人?”

裴明淮的回答,十分簡潔。“祝青寧。”他倒不是不想多說,只是祝青寧除了名字,確實什麽都不曾對他說過。

原瑞升皺眉。“我從未聽過江湖上有這一號人物。”他轉頭看向裴明淮,道,“裴公子,是老夫孤陋寡聞了麽?”

裴明淮笑道:“若原前輩都孤陋寡聞了,晚輩就真是井底之蛙了。”

祝青寧在對面崖邊笑道:“二位還在嘀咕些什麽?在下有名沒名,似乎並不重要吧?”

原瑞升狐疑道:“聽你說話,你似乎是來迎接我們的?你跟九宮會有何關系?”

祝青寧道:“二位過來了,我自會告訴二位。兩位難道不覺得這般說話很是累人麽?”他的語氣裏,微微地帶了譏嘲之意,“難道二位還怕我在這裏設了陷阱不成?不必擔心,之前來的一位彭盟主,一位紀前輩,還有一位姚女俠,都已經好好地在裏面了。”

原瑞升老臉一紅,道:“誰說老夫怕了的不成?”

祝青寧笑道:“既然如此,二位請。”

那索橋十分結實,用手臂粗的鐵鏈架設而起,上面鋪以木板,足有丈許寬,走上去雖不能說如履平地,倒也絕無危險。裴明淮往下一看,江水怒吼,濺在礁石上浪頭頃刻間變成白沫,看著著實獰惡。當下不願再看,負了身上的屍體,快步過了索橋。

那祝青寧便站在索橋盡頭一塊突出的山崖之上,淡淡夕照光影籠在他身上,眉清目朗,風姿如仙,只是唇角微撇,帶了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氣。他手裏握了一支赤玉簫,其色如血,此時裴明淮與他相距甚近,看到那玉簫上竟有天然的血鳳花紋,連一羽一爪都栩栩如生,不由得多看了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