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磨礪劍鋒(第2/3頁)

“淳於家的大小姐巾幗不讓須眉,必定是要有大作為。”商白珩高深莫測地說,“微雨,你要往深了想,南嫣如今是淳於氏說一不二的掌家人,她代表的,遠不止是她自己。”

燕熙聆聽教誨:“學生懂了。”

商白珩搖頭說:“微雨,你還是不懂。你可知陛下立你為太子時,為何選淳於南嫣為太子妃?”

燕熙慢聲分析:“表面上看,是因著淳於氏家風家世。還有旁的?”

商白珩說:“家風清正的,我朝雖不多,倒也不至於只有淳於氏;而論家世,四姓之首的姜家也有嫡女,姜家在朝中軍中皆有勢力,豈不是比淳於氏家世更甚。為何不選姜家女,而選淳於氏?”

燕熙順著思路捋:“淳於家除了家風家世外,還有學風。”

商白珩贊許道:“是了,微雨,你再往下想,淳於氏最妙在用幾代人的清名和學名,建立起權貴與寒門之間過渡。淳於南嫣是權貴出身,卻用度檢樸;她是貴女,卻又同情寒士,時常接濟幫助書生。淳於氏廣施恩惠,卻挾恩不圖報,甚至淳於公府不肯收任何及第士子的謝禮。一代人如此,尚可說是惺惺作態,可幾代人如此,便是家訓深植了。”

燕熙似乎摸到了最關鍵的線索,他邊想邊說:“這些年,權貴愈發侵蝕朝政,連歷代最為整肅的科場也難逃染指。近年科考舞弊和攻訐頻發,毀了不少讀書人的前程,以致諸如宣啟等被害的有才之才,皆是寒了心。如今權貴說禮義,讀書人已然不信,淳於氏卻能明哲保身地周旋兩邊。”

商白珩眸光稅利:“如此,微雨,你明白為何要選她做你的太子妃了麽?”

燕熙悟到了極關鍵之處,他沉聲問:“因我的出身?”

商白珩大贊道:“你是宮中唯一非權貴之女所出的皇子,而如今朝堂為權貴控制大半,權貴們有很多權貴皇子可選,不會選你。剩下能爭取的,只有朝中清流和寒門官員。”

燕熙思路逐漸清晰了:“可是,我母妃非權貴,又是樂籍女子,這是那些以禮儀廉恥的‘文人雅士’所不能容的。父皇點南嫣為太子妃,便是為了彌補這層。可這樣東拼西湊,還是有些差強人意。”

“棋盤原本只能下成那樣,已是死局。微雨,是你自請廢太子,走出一步活棋。”商白珩道,“而後你以寒門出身,考取狀元,成為寒門士子的一部分,往後取得寒士支持,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燕熙思忖片刻,道:“老師,我懂為何父皇要點我為狀元了。”

商白珩還是搖頭:“你以為陛下是存了私心,才點你為狀元?”

燕熙試圖分辨:“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加上有人心幹擾,稍有偏差,便會乾坤顛倒。”

商白珩嘆息道:“微雨,你殿試卷子、日常文章、朝中所論,皆是你自證實力的鐵證!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燕熙慚愧地低下頭:“老師——”

從前在這種時刻,商白珩偶爾會擡頭摸摸燕熙的發頂,以示安慰。

此時商白珩習慣地擡起手,只伸出少許,便強行僵硬地收了回來,他默然片刻,轉而說:“微雨,為師今日也要與你剖白。你知道為師為何甘願棄翰林而赴皇陵做你的老師麽?”

商白珩從未提及自己來教燕熙的本意。

聽到這句,燕熙不由坐直了,凝眸瞧著商白珩。

商白珩在學生這樣莊重的目光下,生出坦言而告的暢快之意,他莊重地說:“我有一腔熱血,要塑世間新主,殿下敢脫宮廷束縛,肯以寒門重來,得遇學生如此,實為師者大幸。‘學為人師,行為世範’,我要為世間樹新潮。”【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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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生一席話盡,已過亥時。

燕熙送商白珩和周慈到門外,關上門時,脫力地扶住了墻。

他在商白珩面前強撐著不敢表現出來,一直攥著拳,手心都攥出血了。

他雙腿打顫地回到桌邊,手按在桌面上,洇出血跡。

他又像十日前那樣,離了宋北溟,榮的燥意便更甚。

今夜怕是難熬了。

可現下叫他更難受的是,商白珩在今夜突然給他上了一課。商白珩定是看出了他情緒失控,商白珩沒有斥責他,而是將形勢與他推演一番。

這樣的就事論事,既是保全他顏面,又是冷硬的提醒。

尤其是最後,商白珩自與淳於南嫣相比,叫燕熙不得不去深想商白珩做與淳於南嫣相似的剖白的用意。

燕熙坐了一會,沉思許久後,苦笑出聲。

他懂了。

那日淳於南嫣遞投名狀不為情愛,今日商白珩自陳初衷,亦如淳於南嫣。

無關情愛。

甚至無關師生私情。

只有“行為人師”的道義。

商白珩今夜是特意在告誡他。

這一次比任何一次說的都要清楚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