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撩開簾子的一瞬, 兩人目光相接。

謝之容似略有清瘦,但精神更好,在宮中時銳氣收斂, 包裹得溫文, 在軍中, 則如一把已出鞘了的利刃。

鷹, 的確應該縱於高天。

蕭嶺心中竟微妙地浮現出了一絲欣慰,種種別扭情緒頃刻間煙消雲散, 他接過謝之容遞來的手下馬。

謝之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在蕭嶺下車前行後,謝之容就一直在蕭嶺半步之外,沒有與之並行。

蕭嶺沉默片刻,順手抓住了謝之容要抽回去的手, 只握住了手指。

謝之容動作一頓。

皮膚相接的觸感太好, 好的讓人忍不住上癮。

謝之容目光微沉,長睫輕顫, 掩蓋住了眼中難言之欲。

“陛下?”

蕭嶺微微用力, 將謝之容拽得與自己並行, 才松開手。

謝之容小指蜷縮了下,竭力克制著回握的沖動。

蕭嶺偏頭,對謝之容笑道:“朕亦想見你。”

這句話不是作偽, 而是發自真心。

他的確很想見謝之容,除卻工作這一原因, 他亦想見。

見到謝之容前的尷尬,都因與之見面而消失了。

謝之容就站在他面前, 目光坦蕩柔和, 朗然透徹。

蕭嶺剛接觸他的目光時, 忍不住悄悄松了一口氣。

程序是程序, 現實是現實,二者決不可混為一談。

然而掌中,似乎還殘留著剛剛觸碰過謝之容皮膚的溫度。

聞言,謝之容眸光微動,他好像沒聽清似的,“嗯?”

蕭嶺懷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說話聲音太小,他心情不錯,因而重新說了一遍,“朕亦想見你。”語氣中方免不得帶了一絲調侃,“短短二十日不見,之容倒不似從前那般耳聰目明。”

謝之容手指飛快地攥了一下,疼痛使他回神,“或許,太久沒有沐浴皇恩的緣故。”他輕聲道。

他目光不著痕跡地落在蕭嶺上翹的嘴唇上,似乎用盡了畢生的忍耐,才沒有湊近,噙住蕭嶺的唇瓣。

蕭嶺說,亦想見他。

見到蕭嶺與聽到蕭嶺親口說想見他兩種喜悅交織,激得謝之容頭腦居然難得地感受到了發蒙,許久才凝神。

蕭嶺聽到這話神色有閃過了絲轉瞬即逝的不自然。

謝之容盡收眼底。

至此,謝之容完全確定,自己的夢,是與蕭嶺想通的。

這太荒謬,太不可思議了。

謝之容醒來,想起蕭嶺說的兩個世界的事情,他半信半疑,因為夢這種東西,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很難說不是謝之容的臆想。

一個,只要稍稍回憶,便覺口舌幹燥的夢。

在見到蕭嶺後,他想試探皇帝一番。

結果,印證了他的想法。

沐浴皇恩這句話並不稀奇,不知有多少人對蕭嶺這樣說過。

但是說出這話的人是謝之容。

程序中,謝之容當著蕭嶺的面舔凈唇角後,貼著蕭嶺的耳畔輕笑著說了句,“陛下,臣這樣可算沐浴皇恩了?不對,應該是,品過皇恩了。”

蕭嶺看向謝之容,或許是他的視線太明顯,謝之容不明所以似的,眨了下眼,脖子那塊皮膚隱隱透出紅來,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看來這樣獻媚的話臣說的太少,陛下不習慣。”

謝之容說的很少,但不是從來沒說過。

不過目的不是為了取寵,而是開玩笑。

蕭嶺搖搖頭,“無事。”

明明謝之容只是像從前那樣說笑,他的反應太大了,反而令謝之容驚疑。

想起謝之容多思多慮的性子,蕭嶺拍了拍謝之容的手背,亦開玩笑道:“以後多說,朕便習慣了。”

多說這種話……嗎?

謝之容彎眼一笑,模樣恭順極了,也漂亮極了,看得蕭嶺心中一癢,好像有個小刷子剮撓似的,這種感覺剛升起,就被蕭嶺硬生生地壓下。

“是。”他回答。

謝之容牽著韁繩,一面同蕭嶺說話,一面往營中走。

他在蕭嶺面前姿態並不閑散,只叫蕭嶺看出一種恣意灑脫,就如第一次見他束發練劍一般。

那是與最為規矩守禮,溫雅疏離的謝之容的另一面。

鋒芒畢露,可蕭嶺沒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覺。

蕭嶺偏頭欣賞了會,嘆笑般地道:“之容果然不適合被錮於宮中。”

謝之容唇角笑容微僵。

那種感覺,又出現了。

那種讓他惶然的感覺。

自從將兵權交給自己後,謝之容總有一種極其無端,又微妙的感覺。

仿佛蕭嶺並不信任他。

但是理智告訴謝之容,蕭嶺如果不信任他,不會將兵權交給他。

這是中州軍,是拱衛王城的軍隊,蕭嶺知道他能令全軍聽命於自己,可蕭嶺還是將軍權交給了他。

這種信任,無異於以命相托。

陛下定然是信任他的。謝之容這樣告訴自己。

仿佛蕭嶺終究會棄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