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蕭嶺說完才想起來廳中有第三個人在, 略回神,發現沈九臯早就不在了。

以沈副使與蕭嶺與謝之容二人出門積攢的經驗,倘若蕭嶺與謝之容獨處, 那他盡量不要出現在皇帝面前, 就算要出現, 也在匯報完必要事務後立刻離開, 絕對不要多留。

不然,得罪的將會是兩個人。

蕭嶺輕咳一聲, 總覺得沈九臯走的這樣快似乎別有深意。

至於深意是什麽,他亦清楚。

以前他還能理直氣壯地表示他與謝之容清清白白,但是自從在程序中的那一夜過後,即便不在現實, 但蕭嶺難免心生他念。

克制了腦海中紛亂的想法, 蕭嶺坐直了,“其實朕來, 的確是為了與之容談公事的。”

謝之容正色, 等待著蕭嶺說下去。

“之容知曉, 朕早有整頓官場之心,一為整肅官風,二則要追繳陳欠, ”蕭嶺深覺晉朝的問題多的快要人感到無計可施了,“今日朕看了江卿遞來的文書, 其文述盡官場中緣何貪墨受賄之事多年不止。”

說完,他看向謝之容, 這已然成了蕭嶺一個小小的習慣。

謝之容沉默了一息, 沉吟道:“是制之弊?”

蕭嶺撫掌, “然也。”

謝之容的目光一直落在蕭嶺身上。

蕭嶺雖然注意到了, 但並不在意,“是制有弊端,歷來稅銀甫一收起,即送往朝廷,再由朝廷派發各州,由各州向郡、縣發放,各州相同,皆有成例。”

然而這樣做無疑會增加不必要的運輸成本,浪費人力、物力。

“以朕所想,不若令各地方自己年初時定出一年所用銀錢,刨去官用,再送往京城。”說完,往謝之容的方向看去,兩人都毫無防備,短暫地視線相接。

謝之容謹遵為臣之禮,恭順地垂下頭,“臣以為陛下所言甚是,只是,若依陛下所言成制,以眼下的官風,恐會加劇地方貪墨。”

“細節的事情還可以再繼續磨一磨,”蕭嶺半眯起眼,想起先前的季詠思案,在整頓吏治後,恐怕會有越來越多這樣的事情被擺到明面上,他語氣裏帶著點森然冷意,“至於地方官場,朕自會派人好好整治。”

謝之容道:“是。”

這件事其實和謝之容關系不大,或者說幹脆沒有關系。

謝之容唇角似翹起,露出了個幾乎看不出的清淺笑容,“陛下胸有成算,臣拜服。”

蕭嶺既然已經想好了怎麽處理應對,為何非要來軍中?

蕭嶺聽謝之容這話,耳邊微微發燙,似有似無地體會到了些被人拆穿的尷尬。

既然已經想到了怎麽處理應對,為何非要來見謝之容?

因為公事?還是只拿公事,做一個來見他的,名正言順的理由?

蕭嶺覺得謝之容似乎看出來了什麽,然而當他看向謝之容時,謝之容面上只有再坦蕩認真不過的專注神情,察覺到蕭嶺的目光還愣了愣,“陛下?”

蕭嶺幹咳,“朕無事了。”

謝之容面露擔憂,“陛下可是受涼了?”

自從見到謝之容後幾個時辰內不知道咳了多少次的蕭嶺:“……嗯。”蕭嶺預料到了謝之容的下一步打算,立刻道:“不必,朕只是有點受寒,不必找大夫來。”

謝之容起身,為蕭嶺倒了杯茶。

剛急匆匆說完這句話的蕭嶺望著透亮的茶水,恨不得把腦袋插-進去。

尤其是,謝之容還輕笑了一聲。

蕭嶺覺得自己已經麻了。

好像,有那麽點,丟人。

“那臣讓人熬姜湯送來,好嗎?”語氣溫和極了,好像在哄人。

蕭嶺喝了一口茶,待咽後才悶聲道:“也不必,朕不想喝。”

謝之容搖頭,語調還是溫柔含笑的,“若是加重了,”

“若是加重了就是你的責任。”蕭嶺放下茶杯,在與謝之容朝夕相處的這段時間裏他深刻地意識到,在談話時,想要單純地憑借條理與邏輯來說服謝之容是很困難的,他有兩種比前者簡單的多的方式可以選擇,一是利用帝王身份,以權勢令謝之容口服但未必心腹地稱是,二則是蕭嶺用的這種。

不講道理。

謝之容愣了愣,“臣?”

“朕來看你才出宮,顛簸了一路到這,你方才要和朕出去散步,朕又受風,”蕭嶺慢悠悠,“還有,你方才說若是加重,這是謗朕,倘加重,便是你的責任。”

理直氣壯。

說完,還瞥了謝之容一眼。

蕭嶺臉上生得最綺靡那處定是眼睛,眼珠烏黑,不是一眼見底的清亮,反而透著層蒙蒙渺渺的霧似的,叫人看不清,眼型秀麗,到眼尾那自然流暢地收攏,微微上揚。

張揚,倨傲。

後者手指攥緊了一瞬,只覺呼吸微微發著熱,神色卻殊無變化。

垂首,唇畔笑意更甚,“是,皆是臣之過。”

他認的太快,以至於蕭嶺還反思了一下自己這麽幹是不是有點無理取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