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卸妝

余煦進門的時候先被房間裏的溫度嚇了一跳。

門是傳統的鑰匙門鎖,向蝶給了他備用鑰匙,說敲門也不會有人開,他不太信,進門前還是先敲了兩下,等了幾分鐘沒人回應,才用鑰匙開了門。

室內沒開燈,安靜得讓他懷疑是走錯了地方,空調也沒開,整個空間彌漫著南方沿海城市夏末特有的潮熱,還有一股淡淡的、木質調的線香味道。

他沿著墻摸黑走了兩步,才聽見余昧沒什麽起伏的聲音,說開關在門口。

於是他開了一盞燈,猶豫片刻,又把旁邊的空調也打開了。

做完這些他才敢回頭去看余昧——上樓前向蝶給了他一只化妝包,說卸妝和洗臉的東西都在裏面,讓他看著余昧好好卸妝護膚,別糟蹋臉,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他心情不好,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話說得模棱兩可,以至於他真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開門前想的是就算余昧騙他來這裏滅口泄憤,他也要忍住別掙紮。

但余昧看起來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

他靠在那個透明的角落裏,安靜地擡眼看過來,睫毛上落了一小片燈光,似乎比平時更柔和也更淺淡,燈是冷色調,讓他看起來愈發蒼白,無端透出一種搖搖欲墜的破碎感。

唯獨唇上留著無機質的紅,艷得紮眼,像剛從海報裏走出來,或是畫片本身。

余煦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視線,原本條理還算清晰的大腦就突然混亂起來,像被那抹突兀的紅絆住了,理智就悄無聲息地坍縮,來不及逃逸。

“過來,”余昧似乎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又或者察覺了卻習以為常,搭在膝上的手動了動,發出一小串金玉碰撞的聲響,“陪我坐一會。”

他才發覺這裏空空如也,余昧是坐在地上的,身後就是海——開燈之後玻璃映出倒影,窗外的景象反而變得模糊起來。

他慢半拍地“嗯”了一聲,走過去,放下那只化妝包,遲疑地坐在離余昧不近不遠的地方,有些恍惚地想,為什麽明明開了空調,他卻還是覺得熱。

心跳鼓噪,喉嚨發幹。

這裏靠海,是那種老一代的高級居民樓,放在現在看已經有些舊了,也並不像高級公寓一樣安靜,樓上樓下都住了人,偶爾能從海潮裏聽見夾著方言的說話聲,有小孩子在哭,像是吵架。

余煦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陪他聽著,甚至隱隱有些後悔——他總覺得現在的余昧不會想跟誰交流,是他無意間越過了某條線,闖進對方留作獨處的安全區。

然而余昧卻先開了口,輕聲問他,明天有事嗎。

其實有,學校安排了新生入學的講座,可能還有些別的事——他潦草回憶了一遍,然後搖了搖頭:“沒有。”

余昧垂著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他能感覺到余煦在看他,透過玻璃看他的倒影,視線始終落在他嘴唇附近,停留片刻又移開,像試探的小動物。

帶著關心和探尋,還有些許他看不懂、也懶得去解讀的情緒。

年輕人耐不住性子,沒放任沉默滯留多久,又試探著問他,沒事的話,能不能留在這裏陪他。

有什麽可陪的,又不是真的旅遊來住海景房——余昧這麽想著,卻沒說出來,往後仰了仰,徹底靠在那面玻璃墻上,眼裏浮起一點兒意味不明的笑意,文不對題地回答:“幫我卸妝吧。”

他的語氣還是溫柔的,水生調的溫柔,讓人想起低聲吟唱的海妖。

余煦對卸妝一竅不通,好在學得很快,又足夠耐心,用浸濕的化妝棉輕輕拭過他的臉頰,沾下那些殘留的化妝品,然後再換一張。

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重復,動作認真得近於虔誠,像在擦拭一件金貴的工藝品。

一件他心愛的、朝思暮想的工藝品。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離余昧這麽近,這麽真切地看到這個人纖長的睫毛、鼻骨突起處淺淡的粉色,還有眼下那兩顆幾乎對稱的淚痣。

哪怕在屏幕裏細細看過無數次,他還是忍不住去看,忍不住聯想到卸妝之外的場景,如果換作接吻,余昧是不是也會這樣閉著眼,安靜地任人施為。

他盡力維持著鎮定,免得手抖被對方察覺,卻管不住自己越來越響的混亂心跳——混亂到他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如果是夢,他想一輩子陷在這裏,哪怕被玻璃外的海水困住就這麽沉進海底,他也求之不得。

或許因為白天拍的海報追求光影效果,又有淋水的畫面,化妝師上的妝比平時重,卸起來也格外費力——等到一半的時候余昧其實有些耐不住,覺得時間被拉得太長,後悔不該犯懶讓人代勞。

倒不是介意余煦對他過分謹慎的態度,只是如果拋開前因後果不談,但就眼下這個畫面來看,大半夜的就他們兩個人,余煦半跪在他身邊給他卸妝——其實是很曖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