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安全區

從第二天起,余昧開始為九月下旬的演唱會做準備——意味著他要開始過一種朝八晚十、在公司和拍攝場地之間來回移動的生活。

余煦還是每天早起給他做早餐,白天上課,晚上掐著時間等他回家,幫他照顧貓的飲食起居,似乎並沒有因為開學而做出什麽改變。

他隱約覺得正常的大學生活不該是這樣,卻也沒有多問。

唯一的變化是余煦有時候會叫他“妹妹”,很自然地蹦出這麽兩個字,仿佛自己也沒有察覺。

他對這個稱呼並不排斥,一向無所謂別人怎麽評價他,起先還會象征性地糾正一句,後來也漸漸習慣了小孩“以下犯上”的行徑。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周,期間陳括來了幾次,開會討論舞台的燈光布置。

陳括似乎已經不記得對他幹過什麽,但關陽是知道的,許觀玨也知道——知道卻裝作無事發生,所有人都噤口不提,他也就沒了表現出不悅的立場,只是每晚帶著掌心掐紅的指印回家,在滾燙的水下淋一個小時。

他習慣了用很熱的水洗澡,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沖幹凈臆想中濕冷惡心的觸感。

余煦有時撞見他從浴室出來,大概是被他身上異樣的紅嚇著,視線會不知所措地躲閃,卻也不好意思問什麽,過一會兒給他端來一杯常溫的牛奶,說喝了會舒服些。

家裏不知不覺多了不少東西,包括那只盛牛奶的橘色馬克杯,每晚都會遞到他手裏,一天不落——這時他還沒有意識到,這是小狗留下的不動聲色的標記。

一周後第一階段的工作暫告一段落,許觀玨要錄單人的綜藝,給他留出一天空,算是放假。

“余哥,你看這個,”離場後向蝶把手機屏遞到他面前,語氣難得有些急,“怎麽回事,這個月第三次了……”

他剛拍完宣傳照,睫毛上刷了配合發色的淺色睫膠,很重的一層,又被打光燈照久了,晃得他視野都有些失焦。

於是他眯起眼,隔著那層虛晃的淡色濾鏡看了一會兒,才找到向蝶想給他看的那條熱搜——掛在十幾的位置,似乎才出現不久。

“Echo疑似團內消化”。

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不知從哪裏傳出他和許觀玨談了的緋聞,說得煞有介事,配一張幾年前他們一起吃飯被偷拍的圖,或是台後花絮。

這種花邊新聞對他其實影響不大,卻很妨礙許觀玨營業國民男友人設。

“跟關陽說一聲吧,”出道十幾年,他對這些沒頭沒尾的緋聞早就麻木了,甚至懶得點進詞條去看,“走了。”

向蝶卻沒動,表情有些復雜,沉默著站在原地,等經過他們的幾個工作人員走遠了才重新拿起手機,點開那個詞條,給他看配圖。

“這次不太一樣,”她低聲說,“這張圖是前幾天吃飯那次……”

圖上艷陽高照,許觀玨和他同撐一把傘,身體側向他,似乎在笑著同他說什麽悄悄話,連傘面都略微傾向他——七八個人的飯局,生生抓了下車那幾步路,拍得仿佛只有他們兩個人。

底下的評論不用看也知道,一半是嗑CP的催他們早日公開,另一半是許觀玨的粉絲在罵他。

“這張圖來得太是時候了,現在都在猜是你們真談了要公開,先發幾條似是而非的造勢,”向蝶皺眉道,“關陽那邊坐不住了,說他已經在緊急公關想辦法撤熱搜,讓你發點兒什麽表態,證明你們真沒什麽。”

他拿出私人用的手機看了一眼,關陽果然給他打了不少電話。

“隨他吧,他不是有我微博賬號嗎。”他閉了閉眼,轉身朝陰影裏走去,“今天往濱海開吧。”

向蝶“嗯”了一聲,看著他被化妝師精心修飾過的側臉,在那張工藝品似的臉上找不出絲毫情緒,卻知道他大概有些累了。

熱搜很快就撤幹凈了,關陽用他的微博發了一條“要談早談了”之類玩笑似的說辭,於是輿論風向也漸漸偏過去,說他們認識十幾年,私底下一起吃頓飯也很正常。

從結果來看,倒像陰差陽錯地給許觀玨吸了一波粉——私下還那麽照顧隊友,不愧是三好男友。

話題的另一個主角倒是自始至終沒聯系他。

余昧關上門,覺得自己的靈魂大概在關門那一刻耗盡了電量,以至於手腳都有些發軟,靠在門後緩了很久,才堪堪攢出走向窗邊的力氣。

他沒回常住的家,一個人來了這處臨海的住所——沒有床,沒有家具,只有木地板和取代了兩面墻的落地窗,像個風景漂亮的半透明棺材。

天早就黑透了,他靠在玻璃轉角的位置,只能看見海面隱隱透出的浮光,耳邊是遙遠的潮聲,一陣一陣,漸漸同他無波無瀾的心跳重合。

明天沒有工作,他也沒有帶充電器來,手機還剩百分之十的電,如果不出意外,他會在潮聲裏漸漸睡過去,再從某個漫長的噩夢中驚醒,提不起力氣去做任何事,就這麽僵死在這個角落,看著窗外大片的海,幻想某一秒玻璃碎裂,他的骨灰能撒進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