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第3/5頁)

社哥扯著腳上的麻繩,把一絲絲麻纖扯得毛絨絨的,鼻子直發酸。

“我小時候,家裏還不窮的時候,我爹給地主老爺養豬,就是這樣拴豬的,防著豬跳出圈……小豬會跳,小豬跳得可高了。”他在自己胸口比劃:“能跳到我這兒。”

半大孩子沒著沒調說著屁話,“拴豬”兩字,直喇喇地刺著人心。

叢有志沒吭聲,偏頭往旁邊瞧了瞧,閻羅扒拉著馬草,給他快斷氣的媳婦刨出個洞,人裹在裏邊勉強能避風。

呵,老閻家當了幾代的屠夫,到了了,倒出了個癡情種。

叢有志意興闌珊地嗤了聲,後腦枕著手臂,聽著下層艙室裏亂糟糟的動靜,心裏的火始終翻騰著沒熄。

看守他們的差役是登州口音,他聽得懂七八分,幾人絮叨的聲音順著風流進他耳中。

“……這群癆鬼,不會嫌咱們苛待,扭頭去跟官老爺告狀吧?”

“官老爺?呵,官老爺管的是良民,這都是什麽人?這些都是偷砸搶掠的地頭蛇,回去不是砍頭就是發配,誰管他們?”

不是砍頭,就是發配。

叢有志嚼著一根馬草,從懷裏摸出那把匕首,拿吸水的布條裹了刀身,只留一個能殺人的刃尖。他給後頭幾個青年使了個眼色,幾人悄無聲息地坐起來,割斷麻繩,躬起身,借著夜色朝差役摸過去。

這些差役,不知是民兵還是登州的水員,衣裳都是麻黃色,只要換上這身皮,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扮成差役,等船靠了岸,再尋生路。

這幾條露了獠牙的鬣狗藏在黑暗裏,還沒逮住機會撲上去,看管他們的小吏帶著巡夜隊走過來了。

叢有志一骨碌滾回原處,閉上眼裝睡。

冰涼的水卻從他們一群人的頭頂潑下來。

“你們做什麽!”叢有志一個挺身坐起來,推開了給他潑水的差役。閻羅的動作卻比他還快,狠狠扯住領頭的小吏摜到腳邊,薄刃逼上他的喉嚨。

裝水的木桶軲轆軲轆打著轉,閻羅扯過來,把桶裏余下的水潑小吏臉上。

“這是什麽水?裝的是毒?”

一照面就被掀了個翻,小吏疼得眼冒金星,愣是沒敢叫一聲。他知道這群刺頭偷砸搶掠什麽都幹,卻不知道他們當真會殺人!刀比在自個兒脖子上,手都不顫一下的!

小吏抖得篩糠一樣,喉管被掐出了尖細的音:“這是、是胰子皂水……大夫說拿這個洗手洗臉,能殺菌,人就幹凈了……”

刃鋒拍打著他的臉,這惡鬼伏下身,扯出一個笑。

“呵,你怕我婆娘肺癆會過給人?你也怕死?”

他眼睜睜看著閻羅露出滿口尖牙,鼻節倒鉤,顴骨瘦削,兩眼是不見底的黑,怎麽看都是地底爬出來的惡鬼相。

那刀薄得明明就是塊鐵片,連個握把也無,刃尖抵在他脖子上,隨著突突的脈搏一跳一跳。

小吏手死死抓著鐵片,熱燙燙的血順著刀口流下來,崩潰地直嚎:“閻王饒命!閻王饒命!小的不敢了,小的糊塗了!——快去找欽差大人!大人救命啊!”

艙房還沒安置妥當,夜風轉涼了,體弱的病人不能睡通風艙,縣醫忙不停當,卻還得分出人手按小杜神醫吩咐的,“給病人編號分床”,“安排大夫夜裏巡房”。

巡房還像個道理,編號是圖什麽啊?誰心裏都犯嘀咕。

杜仲很少安排這麽多人做事,聲音略有些發緊,好在一群縣學生與他磨合了半年,幾乎可以視作他自己的手與眼,協調做事還算妥當。

海浪拍擊著船身,杜仲忽的停住話:“誰在咳嗽?”

“哪有人咳嗽?”唐荼荼耳朵靈,幾個影衛耳朵比她更靈,循著聲音的來處聽,全擡頭望向了甲板。

怪道說醫者仁心呢,甲板上邊打翻天了,他竟能從一片嚷鬧的動靜中分辨出一個女人氣虛咳嗽的聲音。

一群人急沖沖爬上甲板。

十幾個差役都被掰折了手腕丟在地上,滿地打著滾嚎。為首的閻羅披頭散發,一身濕水,手裏握著的鐵片刀幾乎要把他自己的掌劈成兩半,刃尖對著地上已經嚇昏了的小吏,腮幫抖得厲害,在殺他與不殺之間激烈抉擇著。

馬草堆裏有人喊了聲:“閻羅,快過來,阿茂沒氣了!”

閻羅一把丟開了刀,這殺神惶然轉身:“阿茂……阿茂你等等,咱們再有一日就回家了……阿茂!”

只一個照面,杜仲便把女人病入膏肓的臉色看了個明明白白。眼見這閻羅沖到女人身前抱著不撒手,杜仲急急道:“來人,快拉開他!”

影衛各個五大三粗,竟不知這麽個瘦竹竿有如此驚人的力氣,幾個影衛竟摁他不住,被亂拳砸中了好幾下,最後兩個摁胳膊兩個摁腿,一人死死壓住他,才耗盡這狂徒的力氣。

“女,年約二十,脈細,面無血色,氣道不通,胸腔有哮鳴音,咳帶血的痰星子……是肺水腫合並心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