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第2/5頁)

一個冤情串一個冤情,酷吏殺人奪妻的、殺人奪財的,鹽倉鼠竊找人頂罪的……

臬台早先就知道沿海州縣亂,可沒人告訴他亂成了這樣。他再回想自己往年來此地走訪,民生祥和得活像一幅專門畫給他看的畫,今年變成了鬼畫皮,妖魔鬼怪全蹦出來了。

忍不住嘆了聲:到底是二殿下啊,七殺命格,所過之處,是要趟平一切不平事啊。

他帶著通政司被這一腦門官司弄得焦頭爛額,聽聞殿下要將疍民送回天津,趕緊應許了,索性議定今年的廟會就此結了,把上山的神門一鎖,好叫受了驚的海神娘娘得個清靜。

從莆田老家來的海神娘娘初初鎮海,就看了場這樣的盛世太平,若石像當真有靈,不知會長嘆幾許。

一整個下午,官兵都在組織疍民登船,回天津的船是以海滄船為首的軍用巨輪,天津多少官員都沒坐過這船。可差役說破了舌頭,愣是沒能把疍民們催上船。

他們惦記疍船上那些破爛家當!

幾根爛木頭、幾塊爛油布拼成的船,舍不得丟也就算了,爛魚鉤、臭餌料,發了黴長了毛的蝦醬,什麽都要帶,豈不是胡鬧嗎?兩條海滄船,滿打滿算能盛一千多人,加上兩日用的食水和壓艙石,負重載滿,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增加了。

疍民偏生不聽,還稱要劃著小船回天津——這兩天有風又有浪,巴掌大的小船怎能趟得過浪?

負責安排他們登船的官吏愁禿了頭,敲幾下鑼,扯著嗓喚幾聲:“欽差大人說了,等回了天津給各家發二兩撫恤銀,形同官家從你們手裏買了這些破船,成不成?”

一上午的訴冤好像掏空了疍民的力氣,碼頭上一眼望不到邊的人呐,全悶不吭聲,沉默地檢查舷板、牽拉錨頭,沒一人響應的。

“風浪太大,小船入海多危險啊,等回頭風浪小了,大家再回來取船中不中?”

好聲好氣勸了半天,沒人理會。

幾個小吏黑著臉罵“蠢驢”,對視一眼,眼裏都露了狠勁。欽差發了話,要全員在酉時之前登船,欽差在外說的話形如聖旨,酉時就是酉時,絕不能耽誤了大人的時辰。

很快,官兵開始連推帶搡地逼著疍民上船,舍不下大包小包零碎廢物的,一把扯走扔海裏去。

這竟飛快地找回了秩序,疍民不再鬧事了,開始排著隊登船,一個個牛羊似的乖順。

閻羅等人被官兵押著走過來時,瞧見的就是這情形。叢有志冷冷一笑,斜眼看社哥,仿佛在說:瞧瞧吧,咱們生來為畜生,偶爾被欺壓得狠了,站起來叫兩聲,也沒人會把你當人。

閻羅一言不發,把背上的妻子往高掂了掂,穩穩地背著阿茂踩上舷梯。剛邁出沒兩步,他背上的阿茂被差役扯了一把,差點倒栽蔥似的滾到地上。

“哎唷!死人不能上船,你怎能帶死人上船啊?”

閻羅被驚出了一身汗,得虧社哥幾個都在身邊,急急忙忙把他們嫂子扶起來,掛回閻羅的脖頸上。

“差爺看仔細了,她沒死,尚有一口氣。”

差役半信半疑把燈湊過來瞧了瞧,正趕上阿茂被這一番動作驚動地咳嗽,照面噴了他一臉的血沫。差役見了鬼似的驚退三步,嚇得直嚷嚷:“大人大人!這兒有個女人咳血,是個癆鬼!”

“不是肺癆,她是落海嗆了水。”閻羅咬著牙擠出這幾個字。

周圍幾個差役哪裏會聽?一個個掩住口鼻,拎著刀鞘把女人往下捅:“肺癆是要一傳十、十傳百的,這病得眼都睜不開了,還有什麽活頭?直接埋了就是了!”

“你放屁。”閻羅目光陡然狠辣起來,若非騰不出手,非把這幾個肥頭大耳的差役一顆一顆牙都敲了。

他藏在胸口的短匕著了火似的,灼熱滾燙,可他始終記著身後的一幫兄弟,這眾目睽睽之下要是跟官差動了手,他們全都得把命交待在這兒。

兩方推搡著,眼看著要動起手來,已經登了船的疍民從舷側探出身子,認出了這幾人的面孔,小聲出主意:“閻頭兒,拿塊布,讓嫂子罩住臉上船罷。”

罩住臉的,那是死人。

差役推搡的動作停下來,又跑去跟吏員請示,小吏嫌惡地掩著鼻子,站在半丈遠的地方打量了半天,才皺著眉頭答應:“上了船不許進船艙,你們一夥人就在甲板上歇息,不許走動,聽到沒有?”

閻羅從喉間擠出一個“好”字。

一條麻袋扔過來,把阿茂兜頭罩在裏邊。閻羅背著她,一步一步踩著舷梯往上爬,只覺身上的阿茂輕得要沒有分量了。

可他們這樣委屈求全,上了船,小吏還不放心,點了幾個差役看緊他們。差役嫌晦氣,誰願意整整兩天吃喝拉撒都跟癆鬼在一塊?想了個討巧的招,找了根長麻繩,給每人拴住了一只腳,捆在船尾,二十多個青年就這樣串成一串,誰也不能往遠走,走一步就得摔個大馬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