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3/5頁)

玄清子奮力掙紮,聞言嚷嚷道:“說你為何棄官不做!”

“棄官不做?”宋天衢喃喃道,“功名利祿,人皆往之,司徒兄,我也不例外。雖說修行之人應避世離索,但我一心想建功立業,重振師門,便投了太史局為官,從小小的掣令往上,再到台閣,其中心酸不為外人所知。人人只道頂峰淩雲風光大好,卻不知這攀峰之路,一步一重天,腳下便是萬丈深淵,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

洛元秋踩著滿地楓葉從池邊跳過,見池中鯉魚擡頭,嘴巴一張一合,便偷偷溜進屋中去取飯來喂。見屋中一片狼藉,酒氣熏天,貓腰行至桌邊找碗,拿到了剛要走,卻聽見宋天衢怒喝道:“難道我當真那麽蠢!”

她嚇了一跳,手中碗差點沒捧住,轉頭看向這位師父的舊友,只見他雙目發紅,怒容滿面,扶著桌幾站了起來,竟是身如山嶽,高大非常,頭險些就頂到了天花板。他踉蹌行了幾步,道:“那夜上元節宮宴,陛下犒賞群臣,在瑤華宮開設筵席……我還記得那日顧天師也在席中,陛下因他率道門破獲百絕教妖人有功,特地敬了他一杯。幾位朝中重臣似有不滿,不過到底也沒人敢說什麽!這份功勞,本該是他的,誰又敢說不是?我便知道,這場宮宴,其實便是陛下為了顧天師所設……”

“宴中,陛下便下詔,將雲和公主下嫁與靖海候。顧天師臉色便變了,誰不知他家二公子與雲和向來親善,早有婚嫁之意,已與陳家互通有無,陳妃也向陛下提過,本以為能結秦晉之好,但萬萬不曾料到,陛下竟將公主許給了靖海候?當時我便暗道不好,原來這宮宴是為了這般而來!獎罰之道,既然有獎,那便有罰。這是陛下明賞暗罰,要打壓天師府與玄門中人之意!顧天師的名望太高了,陛下如何能放心的下……”

這高大的宋叔叔幾步便堵住了門,洛元秋嘴上叼著碗,從他身邊輕手輕腳地爬過,想去池邊喂魚。玄清子衣裳淩亂,趴在桌上,擡頭呆呆道:“哦,竟是這樣麽?不過這與你棄官不做有何幹系?”

宋天衢一臉高深莫測,微屈手指說道:“罷了!說了那麽多,你不在朝中為官,自然也不懂其中曲折!那夜宮宴上大臣們都醉了,連陛下也不例外。我因此事心中忐忑,杯中美酒也只沾了沾唇,約略有幾分醉意,擡頭望向陛下時,恍惚之中,卻看見……”

洛元秋咦了一聲,嘴上叼著的碗順勢滾落在地上,她忙伸手抓住,但已經來不及了,那漆木黑碗滾了幾圈,碗中飯菜撒了一地。

宋天衢俯身去撿酒杯,不料醉眼朦朧之中,手偏了幾分,將洛元秋的漆木碗撿了起來。洛元秋知道師父不願讓自己進屋,怕他趁機收了自己手中的那道符,便從邊上飛快溜到桌幾下,正要縮著身,玄清子的手卻在地上摸索過來,嘴裏含含糊糊地喊著要酒。

洛元秋只好從桌幾下鉆出來,躲在宋天衢身旁的簾幔裏。宋天衢拿著那個沾滿油光的飯碗,倒了些酒進去,手指浸在酒液中,片刻後以沾滿酒的手憑空輕彈了數下。

玄清子醉眼朦朧,問:“你……你看見了什麽?”

洛元秋好奇地探出頭,看著宋天衢寬厚的背脊,衣裳未遮住的脖頸後,隱約露出刺青圖案的一角。宋天衢半跪在地上,先前那些被他彈出去的酒液懸浮在半空,隨著他的手勢不斷旋轉。碗中剩余的酒似水流般浮起,在空中緩緩流動,半透明的液體經秋陽一照,顯出一種奪目絢麗的金彩。

洛元秋睜大了眼睛,宋天衢手指一張一收,酒液在空中勾勒出一副畫卷,他後退了幾步,喉頭微動,喃喃道:“我看見禦座上的金龍染血,陛下坐在大臣們的屍首之上,兩手俱是鮮血……”

隨著他的話音而起,酒液化作涓涓細流,於半空繪出金龍盤踞的禦座。上元節的宮宴燈火通明,樂聲不斷,歡聲笑語之中,身著赤金龍袍的中年男人舉杯飲盡,繼而以空杯示眾。隨後他手中玉杯落下,撒落的竟是一地鮮血!笑聲陡然轉為恐懼的哀嚎,不斷有鮮血從龍首上滴落,曾在筵席上舉杯同祝的臣子屍枕狼藉,橫倒於金殿中,赤金龍袍的男人雙目盡白,發冠淩亂,兩手鮮血淋漓,端坐於屍首之間!

“哇!”

這一幕倒映在孩童漆黑的眼中,皇帝只余眼白的雙目以及染血的衣袍令她沒來由的感到恐懼,她短促地驚叫一聲,飛快地從屋中跑了出去。

宋天衢跌坐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低聲道:“陛下……已非常人!”

玄清子酒醒了幾分,疑惑道:“怎麽,他還能變成個怪物?”

“遠比怪物更可怕,”宋天衢松了衣襟,讓酒意發散出去,答道:“此事也只與你說,當年我無意中瞧見這一幕,回去覆去翻來想了許久,最後決定掛冠而去。若是陛下不幸瘋魔,遭殃的便是近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