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第4/5頁)

“你說好不離開我,這是要去哪兒呢?”

柳竹秋不答話,轉眼飄出老遠。

他搗心搗肺的悲急,恨不能化做風藏在她的衣袖裏跟了去。想要追,身體被繩索綁牢,狠命掙紮幾下猛然蘇醒。

屋裏仍有光亮,但遠不如夢境裏通透,渾濁得仿佛腐敗絲綢。

服侍他的宮女們連日勞累,這會兒都在打瞌睡,沒聽見他下床的動靜。

他走到窗前輕輕將窗戶推開一條縫隙,逃避室內混合藥味的悶熱空氣,忽然看到窗前的樹枝上落著一只藍色的文鳥。

那鳥發現有人開窗也沒逃走,還歪著頭打量他。

人與鳥靜靜對視,朱昀曦混沌的內心漸漸滲入光亮,想起當日臨別時柳竹秋說過的話。

“臣女就是死了,化作飛鳥蝴蝶也會回來看您。”

不知不覺淚水滑落,他推開窗戶,將身體暴露在凜冽的寒潮中,卻感覺獲得了多日未曾有過的溫暖。

“是你嗎?你真回來看我了?”

他慢慢向文鳥伸手,希望這是胡思亂想,又怕失去眼下唯一能找到的慰藉,頃刻間泣不可仰。

宮女們驚醒,見他穿著單薄的中衣臨風立於窗前,慌忙趕來為他披衣。

文鳥立刻受驚飛走了。

朱昀曦毛躁地推開宮女,撐著沉重的病體外出追趕。

那鳥兒並未高飛,停在數丈外的空地上,等他走近又不遠不近地躲開,如此反復,像在存心捉弄引逗。

他更疑心是柳竹秋魂魄所化,晃晃悠悠隨之前進。

馮如月聞訊趕來勸阻,朱昀曦眼裏看不見別的,將她和侍從們當做礙事的路障一次次甩開。

馮如月看丈夫執著地追趕文鳥,神志似乎已不清醒,唯恐被東宮以外的人發覺,命人關閉前後宮門,替太子活捉鳥兒。

文鳥似有感應,翳然振翅飛越宮墻,朱昀曦焦急地望著它漸小的身影,文鳥突然發出一聲微弱慘叫,筆直墜落,顯是被什麽擊中了。

他發瘋似地沖出人群,親手撥起宮門上的木閂跑出去,在九龍壁後的雪地上找到那纖小的屍體。

鳥兒是被彈弓射殺的,靚麗的藍羽和鮮血白雪構成醒目的畫面,彰顯美好事物毀滅時的慘烈。

朱昀曦失神瞪視鳥屍,含恨吩咐尾隨而至的雲杉去搜尋兇手,然後緩步靠近,視線叫那慘景吸牢,心情也飛快滑向悲痛的深淵。

其實他很清楚這只鳥不是柳竹秋,但又預感二者擁有相同的結局。他並非腦子糊塗才追過來,是受茫然的思念折磨太久,太需要一個目標來固定懸空的心。

他是天下最富有的人,視一切珍寶為弊履,直到愛上她才知道什麽叫不可替代,並且開始害怕失去。

他從沒想過一個人的離去會帶走他全部的自信、驕傲,讓他卑微地跪伏在命運腳下,乞求他收回成命。

更沒想到一個人會貴重到令他甘願獻出所有去交換,包括他的生命。

這些瘋狂的念頭或許只是一時的,而這短暫的瘋狂叫人痛不欲生,每時每刻都似永劫。

他恍惚淋著傾盆大雨,實際是臉龐衣襟已被淚雨浸透。

馮如月跪在一旁忍淚勸說,柳竹秋失蹤這些天她傷心難過,更為丈夫的糟糕狀況倍感恐慌,假如失去這一依靠,她的人生也將宣告結束。

“殿下,這裏太冷了,我們回去吧。”

她小心哄著他,如同守護風中之燭。

這時雲杉帶人押來兩個十一二歲的小黃門,向太子呈上從二人手裏收繳來的彈弓,請示該如何懲罰。

朱昀曦看著驚恐萬狀的少年,他們稚嫩的面孔被他的怨怒扭曲成妖魔嘴臉,非殺不可。

“拉下去杖斃……在那之前先剁掉他們的雙手。”

眾人驚駭,都懷疑太子瘋了。

遲疑招來咆哮,朱昀曦如同被點燃的炸藥逼迫侍從們立即行刑。

馮如月知他眼下神智混亂,一面附和著哄勸,一面沖雲杉使眼色。雲杉連忙裝模裝樣喝罵小黃門,押著他們逃離現場。

朱昀曦情緒潰堤,旁若無人地跌坐哭泣,馮如月不知所措地緊抱住他的頭,命人快去取肩輿。

侍從們送上鬥篷裹住太子,圍成人墻替他遮擋風寒。

被那麽多人圍繞照護,朱昀曦仍像落單的幼兒,抓不住任何可供依靠的手掌。唯一能治愈他孤獨的人已經不在了。

這次昏迷持續到第二天早上,他醒來看到馮如月紅腫的眼眶發黑的眼圈,知道她在床前徹夜守護,因疲倦而清醒的腦子產生歉意,問她:“他們沒處死那兩個侍童吧?”

馮如月忐忑道:“臣妾猜您只是一時氣話,只命人各打了二十手心,讓他們的師父領回去嚴加管束。請殿下恕臣妾自作主張。”

朱昀曦稍稍松了口氣,感謝妻子的明智。

“多虧愛妃,否則孤已是殘暴無道的昏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