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在嚴刑拷問下, 湯敬之如實招供設計陷害溫霄寒的種種事實。

按律法,凡誣告他人者以所告罪名處罰。

奸汙婦女是死罪,被誣者沒被處死, 可減等獲刑。

曹懷恩當堂宣判湯敬之杖一百, 流放三千裏, 因他在順天府衙門還有官司未了, 先發回候審,待案情明了後並罪處罰。

兩個做偽證的婆子各領一百杖,判處三年徒刑。

柳竹秋和瑞福被無罪開釋,她牽著瑞福的手走出衙門。

門外等候的柳堯章已聽到公堂上傳出的奇聞,目不轉睛打量瑞福, 不敢相信這跟隨他數年的小廝是女兒身。

“回家再說吧。”

柳竹秋疲倦發話, 上車時險些虛脫。柳堯章和瑞福忙架住她,扶進車廂裏坐下。

瑞福想點個手爐給她捂捂肚子, 手背上忽然落了一滴水珠, 再與柳竹秋相對,只見她正朝自己流淚凝視。

“對不起瑞福,以前不知道你是女孩子,老讓你去做危險的事……”

回想過去面對險情,瑞福偶露膽怯, 她總是拿“虧你還是男人,膽子這麽小”來嘲諷。

每到這時瑞福總是羞愧, 然後毫不退卻地堅守職責。

柳竹秋滿心自責, 後悔不該那樣苛待她。

瑞福氣息略微發抖, 感動地搖頭, 以崇敬的眼神回望:“那些不算什麽, 先生遇到的危險比我多多了。”

她至今沒有流淚, 十四年的隱忍練就了超人的堅強,淚腺早已連同軟弱枯竭了。

柳竹秋問:“那些釵環和石榴裙是你給自己買的?”

瑞福含羞點頭,她內心依然認同女子身份,懷著對正常生活的向往。

柳竹秋摸著她的臉微笑:“怪不得呢,你還知道痛經要喝紅糖水,是不是試過?”

見瑞福垂著頭不說話,她帶著疼惜責備:“你怎麽不早點說出身世?”

柳堯章也忍不住插嘴:“是啊,你在我們家這麽多年,該知道我們的為人,說出來也沒人會怪罪你。我真沒想到你是女孩子,當初還準備把秋蕙許你給……”

他回憶這件大笑話,臉上火辣辣的。

瑞福的臉也憋得通紅,不忍他們疑惑內疚,在溫情關愛感召下大膽坦露心聲。

“小的想報答二位的恩惠,做個小廝會更有用。”

男尊女卑的環境裏,做男子終究比女子方便得多,能替主人跑腿送信,出入各種場合,還能追隨於鞍前馬後,陪著闖刀光劍影。

這些奉獻更符合主人的需求,若恢復女兒身,她就是多余的累贅了。

柳竹秋領會她的意思,淚流滿面地抱住她,心中除了疼惜,更有充實喜悅。

一直希望能與志同道合的女子為友,理想的夥伴原來早在身邊,和她並肩作戰,患難與共。

不止瑞福,蔣媽也是,她們都身體力行地證實著強弱一事無關男女。

目睹瑞福解衣辯冤的吏員們將此事當做談資散播,不久遍布街巷。

人們議論瑞福女扮男裝十四年來不露行跡,是謂“貞”;以女子之身勝任男仆之勞,是謂“能”;為替主人辨冤,甘願當眾裸身受辱,是謂“義”。

總之是不可多得的忠仆烈女。

範慧娘傳話給柳竹秋,說柳邦彥也很贊賞瑞福的義行,決定交還身契,幫她脫離賤籍。

白秀英對柳竹秋說:“瑞福本是叔端的書童,她既復了身份,我們就該給她尋個好歸宿。叔端的朋友張舉人尚未娶親,聽說瑞福的事跡後十分傾慕,已托叔端做媒求娶她。你去問問瑞福意下如何。”

柳竹秋認識那張舉人,算是個良配,可瑞福堅口拒絕,說要一輩子伺候她。

“小的不想嫁人,比起相夫教子還是幫先生做的事更有意義。”

這幾年她跟著柳竹秋四處闖蕩,除暴安良,見過的市面比尋常男子還多。

經歷過海闊天空的人再難忍受坐井觀天,在認識到卑微如她也能為道義貢獻綿薄之力後,她便認定這是她一生該走的路,希望柳竹秋能帶領她繼續前進。

柳竹秋樂見這一覺醒,同她約定今後對內不分尊卑,只以朋友方式相處。

朱昀曦收到柳竹秋脫險的消息,不打算就此翻篇。

潁川王多次耍陰招陷害溫霄寒,無非想折他的臂膀,是時候給這小子點苦頭吃了。

廿三是許太後壽辰,十五這天慶德帝命兩個兒子替他去天壇為太後祈福。

朱昀曦一早出宮,先來到朱昀曤的府邸。

朱昀曤剛梳洗完畢,聽說太子駕道,趕忙出外迎接。

朱昀曦說:“今日文武百官都要去天壇,路上車馬擁擠,王弟就不必準備儀仗了,與為兄同乘即可。”

王兄厚愛,朱昀曤不敢不從,穿戴整齊後坐上太子的車輦,在儀仗和衛隊簇擁下浩浩蕩蕩前往天壇。

朱昀曦與他親切閑聊,中途雲杉來上茶,跪地時重心不穩,將整托盤的茶點潑在朱昀曤的禮服上,他藍色的錦袍立時被染得紅紅黃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