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郭四見主人羞窘得忘記打招呼, 先笑問柳竹秋:“溫孝廉這麽晚了還來遊湖啊。”

柳竹秋回到:“和幾個朋友出來散心,蕭大人是獨自來的嗎?深夜泛舟彈琴,好雅興呀。”

蕭其臻話頭還卡在喉嚨裏, 郭四伶俐地繼續幫腔:“孝廉有所不知, 我家大人也有些讀書人的癡癖, 有時興致來了不管白天黑夜說走就走。那年在蘇州, 他不知怎麽想的,大雪天裏獨自騎馬跑到太湖邊去釣了一整天的魚,回去說總共釣到七條,可魚簍卻是空的,釣到的魚又全給放回去了, 您說好笑不好笑。”

蕭其臻低聲責怪老奴多嘴, 柳竹秋被他不為人知的一面逗笑了,湊趣問:“蕭大人, 你當時是不是剛好想起柳柳州的《江雪》①, 才想去做那孤舟蓑笠翁呀?”

蕭其臻也因她開心的模樣靦腆而笑,終於做好準備發聲,柳竹秋卻被那邊艙裏的人叫回去了。

原來宋妙仙聽說對面船上的人是蕭其臻,便同白秀英商量:“柳三哥一心撮合季瑤和這蕭大人,我早想幫季瑤參詳, 今夜趕巧遇上了,想邀他過來吃酒, 當面評判言談性情, 但不知你介不介意。”

白秀英說:“我老聽叔端誇他, 可季瑤總不來氣, 也想看看這人究竟如何。他和叔端是至交, 又有你們在場, 我就是不回避,叔端也不會怪我,只管請他過來便是。”

宋妙仙招呼柳竹秋,說想請蕭其臻過船飲宴。

柳竹秋知道她們的心思,若不答應倒顯得自己扭捏,便讓春梨去請他。

蕭其臻聽說柳堯章的夫人也在,十分猶豫,春梨笑勸:“我家三奶奶說了,大人是三爺的摯友,等大人將來成了親,兩家還要行通家之好,不必太過拘泥。”

蕭其臻這才下定決心,命郭四將船劃過去,用攬繩將兩艘船系在一處,跳到對面的畫舫上。

入倉後見眾女濟濟楚楚,一律笑微微望著他,立馬臊得頭顱低垂。

宋妙仙和白秀英相視莞然,覺得柳竹秋對他的評價很準確,而今宦黨裏少有這樣憨厚的男子,估計從小家風嚴謹,從沒和輕浮之輩來往過。

柳竹秋以東道身份請客入座,為賓主做了介紹。

宋妙仙身處風塵,說話最自由,主動擔起招待一職,為蕭其臻斟酒,再親切搭訕:“我們幾個怕被人說不守禮法,才挑夜間出遊,蕭大人又是何故呢?”

蕭其臻回以淡笑:“心血來潮罷了。”

宋妙仙喜贊:“這理由倒妙得很,昔日王子猷雪夜訪戴②也是為著心血來潮四個字,久聞大人端嚴持重,想不到竟如此任性放達。”

蕭其臻面皮發緊,牽強地勾起嘴角。

柳竹秋跟著揶揄:“你們不知道,我才聽蕭大人的家人說他還在嚴冬雪天裏獨自跑去太湖邊釣魚,又把釣到的魚全部放回水裏去了。”

眾女新奇,白秀英笑問:“姜太公釣魚釣的是功名,嚴子陵③釣魚釣的是清高,大人您釣的是什麽呢?”

蕭其臻被她們盯得慌惑,想不出高明的說辭,老實吐真:“大概是……寂寞吧。”

在座的都是才女,反覺這答案討巧,人生本就無處不寂寞,越是細膩聰穎之人越有感觸。

宋妙仙趁機考驗他的才情秉性,笑道:“大人這話太籠統,能不能用古話給我們解釋何為寂寞。”

白秀英補充:“男子的寂寞我們是不懂的,請挑女子也能體會的講。”

男尊女卑的世道裏,大多數男子不懂也不屑了解女子的心思,若這人能體量女兒家的感受,那就是溫柔多情的好人。

蕭其臻害羞歸害羞,不能在她們跟前做木訥無知狀,看著眼前的酒杯答話:“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④”

宋妙仙和白秀英交換眼神,點頭說:“這是春天的寂寞了,夏天的有嗎?”

“雨沾柳葉如啼眼,露滴蓮花似汗妝。全由獨自羞看影,艷是孤眠疑夜永。⑤”

“秋天呢?”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⑥”

“冬天呢?”

“已訝衾枕冷,復見窗戶明。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⑦”

聽到這兒,一旁的春梨忍不住鼓掌贊嘆:“大人並非閨中人,為何這般清楚深閨幽情?”

蕭其臻怕被當做風流子,忙辯解:“這都是拾古人牙慧,但凡是個有心的,看了前人的描寫也多少能了解意思。”

宋妙仙接話:“就是這個‘有心’才難得呢,我剛聽季瑤說大人解救收留了徐家的童養媳,再聽您的言辭,果是柔腸善心。可嘆抱玉入楚國⑧,被不識貨的人誤會了。”

柳竹秋聽了蕭其臻這番話,對他印象有所改觀,接到姐妹們眼神嘲弄,明白她們也相中了,不願身邊再多出兩位媒人來絮叨,忙岔話道:“蕭大人,我們姐妹三人都略懂音律,今天我三嫂生辰,我們正想合奏助興。大人琴藝高超,何不為我們領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