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柳家人猜得沒錯, 蕭老夫人聞聽流言後雷嗔電怒,將蕭其臻領到祠堂罰跪,指著他捶胸詈叱:“你是不是升了官心智也開始迷糊了?我蕭家是詩禮大族, 世代清白, 你祖父父親一生端方守正, 行止上從未有過一毫差錯。你這做子孫的不承襲祖輩高風, 反倒結交鼠類,甘居下流。如此喪心敗行,實在辱沒祖宗,更辜負了父母的養育之恩!”

蕭其臻侍親至孝,不敢頂嘴半句, 羞愧道:“母親教訓的是, 兒子行為不當鑄成大錯,求您嚴厲責罰。”

知子莫若母, 蕭老夫人想自家兒子向來正派, 突然幹出荒唐事,定是被壞人引逗,氣狠狠問:“那天跟你們同去的公子哥是什麽人?”

蕭其臻不能泄露柳竹秋的身份,被迫撒謊:“據說是柳叔端夫人的堂兄。”

蕭老夫人冷笑:“這就是了,那柳堯章縱容老婆結交妓、女, 還放心讓她和男親大晚上去遊北海,若非糊塗透頂, 那必然也是個下流胚子, 以後你斷不許再同他來往!”

蕭其臻鬥膽辯解, 剛叫了聲:“母親”, 便被吼住。

“柳邦彥本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我看他那窩裏就沒一顆好蛋, 他那個女兒也是出了名的放蕩,二十多歲還無人敢娶。如今這家人已是京城裏的大笑話了,但凡潔身自好的哪個不是盡力遠著他們?之前你查案需要與他們接觸,我也不能妨礙公務,但是今後必須做到涇渭分明,不能再讓我們蕭家跟他們柳家沾上半點幹系!”

蕭老夫人這頓氣非同小可,罰蕭其臻在祠堂跪足了半日。

蕭其臻見母親這樣嫌惡柳家,就算將來柳竹秋肯心許他,這婚事也難成,為此回腸百轉,再沒心情過年了。

柳竹秋不知他倍受煎熬,照舊有滋有味過自家的小日子。

初二該拜財神爺了,柳家派仆婢去財神廟請回金花元寶,中午在院子裏設供祭拜。

蔣少芬老家是荊襄地區的夷寨,那兒的風俗是初二祭祖神。

她大清早起床,將親手精心烹制了兩天才完成的壇子肉擺到神龕上,許願磕頭,供奉完再將肉拿出去施舍給乞丐們。

新來的仆婦初見她這套祭祀流程,奇道:“蔣媽,供過神的祭品是可以吃的,你送給叫花子多浪費呀。”

春梨替蔣媽解釋:“你不知道,這是蔣媽老家的習俗。初二這天要用自己最愛吃的菜祭神,完事後自己不能享用,必須分給窮苦的人。”

柳竹秋對此見慣不怪,小時候常腹誹蔣媽的祖神難伺候,成年後卻覺得這神明長於教化,比那些用福祿壽喜換香火的神仙高尚多了。

大戶人家的女子生活平淡,日常猶如死水,過年也不過微有波瀾,在家接待客人,或跟隨長輩外出拜年,表面熱熱鬧鬧,實則刻板無趣。

到初五日,柳堯章捎給她一個東宮賞賜的包袱。

她打開看,是一只“百事大吉盒”,裏面裝著柿餅、幹荔枝、幹桂圓、栗子、紅棗,都是宮裏賀年用的零食。另有六顆豌豆大的赤金小葫蘆,名叫“草裏金”,是過年期間宮眷必備的頭飾。

收到這樣的禮物她可高興不起來,擔心朱昀曦動了收納她的心思。

三哥跟她同樣憂慮,忍不住抱怨:“早叫你別招惹殿下,他若真對你動心,將你收入後宮,你這輩子都不得脫身了。”

柳竹秋安慰彼此:“不至於吧,他知道我名聲不好,又出身世宦之家,陛下和大臣們都不會同意。”

的確,只要慶德帝還在位,這事就不太可能發生。

柳堯章無奈地向她轉達太子的旨意,讓她明天下午去觀鶴園見駕。

過年期間太子得陪同皇帝接受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和邦國使臣朝拜,參加眾多慶典儀式,終日疲於奔命,還從百忙中抽身召見她,真不嫌累得慌。

通常女子受“從一而終”思想教育,愛欲緊密相連,對男子生欲,也必然會鐘情對方。

柳竹秋自幼叛逆,抗拒女德,心氣眼界都極高,正應了春梨以前的玩笑話,只有錦繡其外,金玉其裏的男人才能叫她傾心。

她迷戀太子的美貌,卻不大瞧得上他的性情內涵,若以買櫝還珠為喻,就是只想親近朱昀曦的皮囊,不想要腔子裏那顆魚眼睛。

如今懷疑他對自己動情,她就像羚羊聞到猛獸的腥臊味,戒心拉滿,見面後不敢再像從前那樣談笑無羈。

朱昀曦這幾日快被宮裏的繁瑣事務折騰死,事項比較往年並未增加,起變化的是他的心態。

看到那些木偶陶俑般精致死板的人臉,聽到那些缺乏感情的陳詞濫調,他腦海裏就不由自主閃現柳竹秋的聲音笑貌,連惹怒他的那些片段都顯得朝氣蓬勃,為他倦怠的神思注入活力,也將現實生活的枯燥沉悶突顯得越發鮮明。

所以他才抓緊僅有的半日清閑,冒著被尊長責備的風險悄悄出宮來見她,希望借此舒緩心情。以為她因外人在場才故作矜持,便將侍從們打發出門,又命她到近處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