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3/4頁)

蕭其臻相信他們,但這些拿到公堂上去說可信度還不夠,除非有充足的理由才能令審案官們信服。

他和柳堯章不約而同將目光投注在柳竹秋身上,希望她開動腦筋想出破解之法,卻聽她沉吟:“這件事別人說不中用,只能由老爺自行分辯。”

向蕭其臻拱手請求:“今晚我想去牢中探望老爺,煩請大人代為籌劃。”

柳邦彥已被提到刑部大牢,蕭其臻還能協調,夜間悄悄將她送進監房。

柳竹秋見父親形容枯槁,所幸還沒受皮肉之苦,暗贊張魯生夠朋友,那一千兩銀子沒白花。

她這次仍不能久留,拉住柳邦彥的手鄭告:“老爺想必已聽過崔逢源誣陷您的話,明日到了公堂您千萬要為自己澄清啊。”

柳邦彥苦惱:“為父又沒有旁證,該如何澄清呢?”

柳竹秋雙手加了力道,帶著逼迫意味勸說:“告訴那些主審官,因為宋大人的緣故,您絕不會去北海。”

柳邦彥如觸蠍尾,慌忙撤手,反被她抓得更牢。

“爹!這是唯一活命的機會,您還要逃避嗎?”

柳竹秋雙目如炬,真想照進父親心底,燒光他的懦弱。

柳邦彥已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慌悚道:“你要我當著那麽多官員說那種話,我今後該如何做人?”

“命都快丟了,您還在意這些做什麽?況且即便沒有這場是非,您就能堂堂正正過活嗎?您明明清楚外面人是如何看待您的,為何還要自欺欺人?不肯還宋大人起碼的公道?”

“你、你這個不孝女……存心逼死你爹呀……”

柳邦彥老淚噴湧,扛不起沉重的愧疚,只好先將其轉化成對女兒的指責。

柳竹秋扶他坐下,掏出手絹為他擦臉,雙眼同樣發紅泛熱。

“老爺再仔細想想吧,為了您為了柳家也為了含冤負屈的逝者,希望您這次能做出正確的決定。”

獄卒輕輕來敲門,提醒她時間到了,她不再贅言,辭別父親匆匆離去。

柳邦彥兀自痛哭,思緒回到那個陰雲籠罩的刑場,那是他與宋強最後一次相見。

一個是行刑官,一個是死囚,面對面時二人的神情卻像裝反了。他畏畏縮縮失魂落魄,被宋強坦蕩無畏的氣度襯托得猶如宵小。

“皇命難為,求宋兄莫要怪罪小弟……”

“賢弟無須自責,愚兄之清白天地可證,死亦何懼?只求賢弟能稍稍看顧我的家小,愚兄便別無牽掛了。”

“……小弟定會盡力而為。”

啪啪啪啪,柳邦彥著魔般猛抽自己耳光,想隔著時空打死那個薄情寡義的小人。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③又或者,昨日的恥辱是時候翻篇了,當前的危機也許真是老天恩賜的恕罪良機。

一切都看他何去何從。

翌日升堂,人們發現柳邦彥更比昨天蒼老,頭上不見一根烏絲,衰態與耄耋老翁無異。

大家夥以為是心虛所致,料想他今天該據實招供了。

主審官曹懷恩決定先審他,拍木鞠問:“柳邦彥,你可認罪?”

柳邦彥微微晃了晃蘆葦般的腦袋,孱弱道:“認罪。”

堂上官員反應各異,曹懷恩瞪亮雙眼追問:“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忘恩負義,言而無信。”

他答非所問,擴大了堂上的疑雲。

曹懷恩警告:“柳邦彥,本官此刻在審問順天鄉試舞弊案,你休得東拉西扯,擾亂公堂!”

柳邦彥直起佝僂的腰身,為語調安上筋骨。

“下官確實有罪,但並未參與本次罪案。”

“哦?那你要如何反駁崔逢源對你的指控?”

“……下官已有五年沒去過北海,將來也絕不會去。”

“空口無憑,叫我們如何相信?”

蕭其臻看到柳邦彥臉上浮現猶豫,但轉眼被破釜沉舟的決心驅散,沉靜道:“我和已故的原都察院右都禦史宋強相交莫逆,他生前最喜在北海泛舟遊玩,我也常與之結伴同遊。自他死後,我就決心再不踏足故地。一是怕見景思人,二是心中抱愧。”

他繼續說起當年宋強冒死救助他,而他卻在宋家遭難時袖手旁觀的情形,這些舊聞廣為人知,但聽他自陳其短,眾人仍覺驚詫。

曹懷恩斷喝:“柳邦彥,宋強是罪大惡極的逆賊,本就死有余辜,你還想在這兒為他鳴冤嗎?”

柳邦彥早已涕淚縱橫,激動哭訴:“下官不敢妄議朝政,但自古士為知己者死。想那石崇也是貪虐殘暴之徒,綠珠尚肯為其自墜高樓。而我柳邦彥枉讀詩書,竟不如一介歌姬……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④,我著書講仁義,還被聖上提拔為東宮教學官,去為太子殿下傳授聖人的道義經典,在人前說得冠冕堂皇,頭頭是道,自己卻是個言行不一的小人,想來能不愧煞……當日宋兄就戮前曾求我看顧他的家小,他至死都沒因我的背信棄義有過絲毫怨言,我卻直到他死前還在虛與委蛇,東海湯湯,難滌我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