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蘇韻讓戲班演員照柳竹秋改動的戲文排演, 到時候便登台演出。

唐振奇愛排場,薛汝春宴客那天請了十幾名官員來作陪,鐵杆心腹崔逢源也到場了。

奸黨們圍著奸宦掇臀捧屁, 體面點的叫“老大人”, 膽大的叫“九千歲”, 還有那無恥之尤的, 年紀比唐振奇小不了幾歲居然直接涎著臉叫他“爹”,種種醜態不一而足。

開席時戲也上場了,柳竹秋文采遠勝薛汝春,修改後的唱詞香艷華美,韻味十足。配合蘇韻那撚撚膩膩的扮相, 婉轉曼妙的歌喉, 生動傳神的演繹,使台下人看得如癡如醉。

唐振奇聽戲中少婦與竊賊偷情後慵懶嬌媚地唱道:“急風狂雨, 何事恁搓撓。連理枝頭拆散了, 東君不管花嬌嬈。無告,幾時得比目珮合,鴛頸重交?”一句時,高興得拍桌叫好,轉頭誇贊薛汝春:“數日不見, 薛郞的文筆精進不少,這些唱詞寫得著實精妙, 叫人吟來齒頰留香啊。”

薛汝春早聽出唱詞經高人潤色過, 見唐振奇喜歡便樂得冒功, 自認這波固寵行動已大功告成。

最後一場, 少婦受孕, 竊賊擔心她被丈夫懷疑。

少婦淡定道:“不礙事的, 我對我家官人說我只同那天那個大官兒一人私會過。”

竊賊問:“那他不會疑心你腹中孩兒是那大官兒的?”

少婦掩口嬌笑:“你還不知道哩,過來我說與你聽。”

竊賊附耳上前,觀眾們也豎起耳朵傾聽。

蘇韻處理這句關鍵詞時音量由小轉大,聲震全場。

“那大官兒,是個太監!”

大部分人都目瞪口呆,只一個沒心沒肺的蠢材還哈哈大笑,立馬被身旁人按住了。

唐振奇笑臉已變黑臉,後槽牙咬得咯咯響,使勁摔碎酒杯訇然站起。

其余人也慌忙起身,薛汝春不知所措,先指著台上的蘇韻大罵:“小兔崽子,誰準你改的唱詞!”

蘇韻已假裝惶疑地跪倒,顫聲道:“薛大人,這詞都是您教我們的啊。”

薛汝春大驚,吼完:“胡說。”,忙不叠向唐振奇解釋。

唐振奇命蘇韻下台來分說,蘇韻魂不附體地跪到他跟前,流淚哀告:“公公,蘇韻是什麽人?怎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戲文委實都是薛大人交給我們的,小人也曾勸他最後這句詞恐惹您生氣。薛大人說‘唐公公是國之柱石,滿朝文武都歸順於他,那文武百官的妻妾自然也任他揀選,我寫這句詞純是奉承的意思,他聽了必然喜歡’。”

薛汝春臉乍白乍紅,一腳踹中蘇韻胸口,尖聲喝罵:“小兔崽子,你敢陷害我!”

蘇韻倒地嚎哭,匍匐著抱住唐振奇的靴子哀慘申告:“公公,蘇韻不是第一天伺候您,如無薛大人做主,借小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做這種事啊。求您明鑒!”

唐振奇知道手底下這幫人無恥無德,常有自作聰明拍馬屁卻拍中馬腿的。印象裏蘇韻溫婉柔順,又不曾跟他的對頭有交集,所以這蠢事無疑是薛汝春一手操辦的。

薛汝春在一旁跳腳辯解,儀態盡失,臉上擦的白、粉也被熱汗染花了,紅一塊汙一塊好不難看。

唐振奇更覺他面目可憎,揮手一巴掌抽得他呆若木雞,溫言安慰蘇韻:“你是好孩子,我知道都是他逼你這麽幹的,不會怪你。”

蘇韻忙哭拜謝恩,又恐悚地拉住他的袍擺。

“蘇韻得罪了薛大人,恐活不過今日,望公公救我。”

雨打嬌花的模樣更令唐振奇心軟,當即放話:“從今天起你到我家去住,我倒要看看誰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使壞!”

他帶著蘇韻離去,其他官員紛紛抱頭鼠竄,留下薛汝春和崔逢源走脫三魂丟失七魄,比失家的孤兒還慌亂。

薛汝春氣急敗壞掀翻酒桌,迫切想知道是誰指使蘇韻陷害他。

崔逢源從旁勸道:“此刻還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先安撫唐公公要緊。”

這對狼狽都明白他們得勢全仗著唐振奇撐腰,寧願死爹媽都不能失去這太監的寵信。商議良久,決定學楊遊程門立雪①,到唐振奇家門前去跪求原諒。

薛春汝這官職本是向唐振奇跪來的,別人膝下有黃金,他的比狗屎不如,跪個整年都無妨。可現下是折膠墮指的臘月間,一動不動跪在雪地裏比酷刑還難熬,養尊處優的人哪兒吃得消?

崔逢源又出鬼主意,讓他找個跟他模樣相近的下人假扮他去跪,同時買通唐振奇府上的下人,打聽得唐振奇要出府了,再由他本人頂上。

薛汝春一一照辦,當天便去唐振奇宅邸門前下跪,還故意帶了好些家丁擡轎打傘撐排面,讓路人們瞧見,營造聲勢給唐振奇長臉。

唐振奇聽說薛汝春來下跪,心想這條狗還算乖覺,準備罰他多跪一陣,教訓夠了再饒恕。

過不多久,宮裏傳話,說太子爺打算在年節時搞點額外的慶祝活動討尊長們歡心,叫他進宮去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