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3頁)

春梨急忙上前挪開洗筆盆,束手無策地盯著迅速浸噬畫紙的水漬,灼急埋怨:“我家小姐畫了一下午,全白費了!”

蕭其臻促忙道歉,仔細檢查畫紙,迅速想出個補救的法子。

“請容我一試,或許還能保住這幅畫。”

他征得春梨同意,挑了一只大楷筆,拿色碟調出幾種濃淡不同的墨色,依次刷到被汙水弄臟的位置,轉眼掃出一片層次分明的水域。再用小楷勾勒出若隱若現的柔和波紋,又聊聊數筆添置幾片生動逼真的殘荷,硬是將難看的汙漬改成了筆精墨妙的池塘。

春梨驚喜拍手:“大人能化腐朽為神奇,真好手筆。”

蕭其臻正謙辭,橋邊環佩叮咚,姍姍走來一位穿天青色豎領琵琶袖大襟紗袍,著嫣紅馬面裙,梳百合髻的綽約女郎。

他慌忙回避,聽春梨叫“小姐”,方知是柳竹秋,不覺定睛細瞅,這下更吃驚了。

前兩次見面柳竹秋都做男子打扮,又有胡須為裝飾,巧妙掩蓋了女兒態。今日恢復本來面目,雖不施朱粉,那丹唇玉頰,澄澈明眸已是逸韻風生,恰似閑花淡淡春,擁紅梅之風骨,具海棠之清魂。

周圍好像陡然轉到三伏天,熱得他臉發燙,頭冒汗,低頭側身,不敢輕舉妄動。

柳竹秋方才畫圖畫得肚子餓,回房叫廚下送了碗湯面充饑。春梨惦記熬顏料的風爐快熄了,先跑回涼亭生火,她悠悠閑閑漫步走來,不意與蕭其臻相遇。暗道不巧,卻並不排斥,淡定地上前行禮。

“蕭大人蒞臨寒舍,柳竹秋這廂有禮了。”

她行女子的萬福禮,蕭其臻越發無措,側著拱了拱手,沒有回話。

柳竹秋好笑:“大人並非初次與我會面,為何這般拘謹?”

蕭其臻臉像塗了朱砂,窘道:“之前小姐都以男子身份示人,今日著女裝,又在貴府內宅中,恕蕭某不敢唐突。”

憨拙樣逗笑了春梨,也讓柳竹秋嘆惋。

他就是這迂木的性格不對胃口,假如做了夫妻,今後在閨房內也一板一眼,繩趨尺步,豈不無聊透頂?

春梨看不慣他,直接取笑:“我只知道楊布家的狗是憑衣服認人的,沒想到人也如此。③”

柳竹秋佯怒:“死婢子,膽敢戲辱貴客,怪我平日太慣著你,倒叫你忘了尊卑!”

春梨趕緊認錯:“奴婢對蕭大人只有敬佩,怎敢戲辱他?”指著畫紙說:“小姐請看,蕭大人剛才不小心將洗筆的汙水灑在這畫上,奴婢還以為畫會作廢呢。誰知大人妙筆回春,愣是將汙漬改成了池塘,畫得真是天衣無縫呢。”

柳竹秋近前觀看,很認同丫鬟的評價,由衷喜贊:“蕭大人畫技竟如此高超,我原先還愁這一池敗荷煞風景,猶豫要不要畫。經大人這一番巧繪,非但不顯破敗蕭條,還令整幅畫面更具閑情雅趣了。”

她臨時起意,請蕭其臻為畫卷題詩。

蕭其臻婉拒:“小姐在自家園中作畫,親自題詩更為貼切。”

柳竹秋反駁:“正因為是自家的花園,每日瞧得膩煩了,無甚新意。不似大人初來乍到,更能觸景生情。大人已慨贈一座池塘,何必再吝嗇一首詩呢?”

蕭其臻不能回絕主人盛情,紅著臉道聲:“獻醜。”,提筆略做考量,寫下一首五絕:“靜苑秋聲滿,花凋綠漸稀。鷺鷥淩水過,疑似白雲飛。”

詩句質樸清新,頗有禪意,寫景物能聲色具備,動靜結合,最妙的是信手寫就,這份敏捷的才思就很可貴了。

柳竹秋愛好廣泛,尤喜紙筆之戲,發現蕭其臻這一長項,就將剛才否決他的念頭暫時擱置。

人生本該雅俗共賞,談情說愛不行,能交流書畫也可算做伴侶嘛。

蕭其臻塗改了她的畫作,見到她本人,又應邀題寫詩句,自覺逾禮過甚,不敢再做停留。等不到她開口評價,便說:“令尊恐已會完賓客,蕭某得回去了,就此別過,還望珍重。”

他走得好快,儼然落荒而逃。

春梨嗤笑:“好個書呆,跑這麽快,打量有妖怪要追著吃他呢。”

柳竹秋輕揚微瀾的心湖重歸死寂,衣冠禽獸固不可取,道學先生亦是難纏,不由得想起坊間流傳的一則笑話。

一個循規蹈矩的秀才新婚之夜與新娘行周公之禮,入喜帳後先作揖道:“吾欲雲雨,不知娘子尊意允否?”,新娘回:“官人從心所欲。”,他便答:“既蒙俯允,請娘子展股開肱,學生無禮又無禮矣。”,新娘吃痛,他又一本正經對曰:“徐徐圖之,則茅塞開矣。”④

蕭其臻迂不到這地步,但至少有一分神似,倘若時時刻刻拿腔作調講禮節,再沒個隨心所欲的時候,那還叫什麽夫妻?

還是先拿他做備選項,多觀察一陣再說。

範慧娘派出的仆人稟報說偷看到蕭其臻在池塘涼亭與大小姐會面,待客人走後,範慧娘親去詢問柳竹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