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4頁)

本朝規定吏員不得參加科舉,每三年就會接受一次考核,三次考核過關,九年後可獲得雜職出身。而雜職又分九等,必須一級一級升上去,做到一品衙門提控,才有資格被授予八品縣丞的官職。

混到這個等級的吏員都是苦熬數十年的老油條,想再有寸進難如登天,政治抱負指望不上,多數都把精力放在斂財謀利上,撈夠本錢回鄉做富家翁,給兒女們掙個好前程。

柳竹秋聽說文安縣令是吏員出身的,更犯疑。

“有的官昏聵是真的不懂刑名,急於結案才任意胡來。這蔡縣令在衙門裏打滾那麽多年,什麽公案沒見過?規矩流程也都是摸熟吃透的,怎會如此草率?”

蔣少芬和春梨知道她這是自言自語,默默等她思考。

這時一只老鼠遽然躍過窗欞,春梨剛叫出聲,蔣少芬已掏出一枚銅錢嗖的射去,老鼠頭骨破碎,軟踏踏掉在地上。

她上去拎起,開門遠遠扔掉,回來重新關了門,坐到原來的位置。

春梨笑道:“蔣媽,你在別處可千萬不能露這手。”

“還用你說,我在外人跟前裝得比你還膽小呢。”

蔣少芬爽朗大笑,柳竹秋也跟著笑了。

她這保姆身手不凡,還懂得岐黃之術。她的武功和醫理都是從她那裏學來的。柳邦彥因蔣少芬是趙氏的心腹才放心把女兒交給她照看,若知道她教柳竹秋這些“歪門邪道”,早把她攆走了。

笑聲未住,範慧娘派人來請柳竹秋吃飯。柳竹秋去時曾翠娥也在,她在家這幾日冷眼旁觀,範慧娘真被這準姨太太哄住了,只要柳邦彥不在家,一日三餐都會叫曾翠娥作陪,跟她有說有笑,還賞賜好些衣物首飾,儼然有以姐妹相處的趨勢。

柳邦彥年事已高,長期清心寡欲,有老婆做擺設就夠了,屋裏沒添置其他姬妾。

範慧娘恪守婦德,覺得丈夫“節欲”無可指摘。但守得住空房之苦,耐不住心中孤寂。雖有柳竹秋做幫手,畢竟隔了一輩,長幼有別,很難說得上剃己話。

如今來了個曲款周至的曾翠娥,每天向她噓寒問暖,打勤獻趣,範慧娘就像黑屋子裏透進了風,神氣舒暢,認為有這個夥伴作陪,日子便不那麽難熬了。

柳竹秋明白她的心思,如果將一只金魚封在琉璃缸裏再拋進大海,那麽或許能用魚的絕望描述繼母的孤獨。

單一選擇下的自願只能算做認命,假如當年有更好的出路,她不會心甘情願嫁給柳邦彥。

女子出嫁好比登上離岸的船,須終生跟著這條船載沉載浮,若提前脫離,等待她的唯有滅頂深浪。

柳家的家規吃飯時不許說話,飯後曾翠娥親手為柳竹秋上茶,借閑談之機說:“大小姐,我在梁府時認識了一個醫婆③,聽她說城西水車胡同有位做瓷器生意的桂員外,家裏很有錢。小兒子今年才十七歲,已經考取了秀才,正是說親的年紀。那桂員外有了身家就想攀一門好親,說如果有官宦人家願意招贅,情願讓小兒子做上門女婿。”

範慧娘想是與她商量好了,馬上接話:“我派人打探過了,那桂員外家業很大,不光京裏有十幾間鋪子,在全國各地都有商號,家私少說上百萬。關鍵是他們家那小兒子我也讓陸嬤嬤去相看過了,白白凈凈,斯斯文文,個子跟你差不多高,瞧著很精神。”

陸嬤嬤雀躍幫腔:“是的,大小姐,我還是趁他在路邊說話時特地湊近了看的。眼睛鼻子嘴都生得好看,臉上幹幹凈凈沒見疔瘡黑痣,身段清秀,穿戴又講究,說話語氣溫溫柔柔的,也不像有些人駝背聳肩,站著走著頸背都挺得筆直,您看了一定滿意。”

家裏人都曉得柳竹秋喜歡漂亮男人,凡給她說親必定繞不過這條。

等陸嬤嬤說完,範慧娘拉著柳竹秋的手開門見山道:“阿秋,我時常跟老爺說,你三個哥哥都做了官,日後任所不定,恐不能久居膝下,倒不如為你招個女婿,留你們小兩口在身邊,等我們老了也好有個依靠。那桂員外的兒子模樣品性都不錯,比你小四歲,生肖屬相正適配,我們娘倆也不用避諱什麽,你若願意,我就去跟老爺說,打發媒人去問問?”

她自己跌過跟頭就想為後人鋪路,以為家裏訂做的船總比外面找的可靠,這是善良,亦是對柳竹秋的慈愛。

這桂小少爺柳竹秋是見過的,不止見過還一塊兒喝過酒,確是個俊俏人物,對穿衣打扮尤為熱衷。每次聚會總要準備一只大衣箱,裏面起碼裝上三雙鞋,四五件鮮艷衣裳,到了會場必先刷凈靴上塵土,拿鏡子再三修飾儀容才與眾人相見。

這些還罷了,要命的是他耽溺南風,身邊契友成群,還曾向扮做溫霄寒的柳竹秋拋過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