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柳竹秋腦海裏炸開一片五顏六色的炮仗,意識隨著歡騰的聲浪飛向九霄。

和這樣尤物雲雨,不就是傳說中的巫山會神女,藍橋遇雲英?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那快活勁兒少說能讓人延壽三年吧。

她正要信步登上南天門,一道理智的光束驟然化作如來神掌將她狠狠拍回地面。

被太子臨幸過的女人都會失去自由身,縱不被納入後宮,也不可能再參與公務,終生只能做他的奴婢,那她還有什麽前途可言?

那難受勁兒定會叫人生不如死。

她趕緊開動腦筋尋找脫身之策,臉上滲出貨真價實的慌張。忽聽朱昀曦蔑笑:“別做夢了,孤王怎會看上你這種淫、亂的女人。”

他高傲地昂起頭顱,仿佛柳竹秋身上刻著卑賤二字,經他眸光照射愈加鮮明。

陳維遠和雲杉本想冒險諫阻,見太子乃是戲言,都大大松了口氣,相互交換眼神,擔憂盡化譏笑。

就是說嘛,這女人真的承恩受露,該如何安置?若再一個不小心懷上龍種,誕下皇長孫,豈不後患無窮?萬幸,萬幸。

柳竹秋也在偷偷念叨這個詞,假笑:“臣女自知福緣淺薄,就算殿下錯愛,臣女也不敢玷汙玉體。”

看她若無其事,朱昀曦又不樂意了,嘲謾:“受到唾棄還不當回事,你到底有沒有自尊?”

“殿下的金口玉言怎能說成唾棄?況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女感激還來不及呢。”

柳竹秋嬉皮笑臉,倏地被他揪住衣襟,雲杉和陳維遠驚呼:“殿下!”,及時壓抑住朱昀曦的沖動。

他盯著神情警惕的女人,像怒視一匹難以制服的野馬,煩躁在眼尾髹上嬌艷的桃花色,刹那間三千世界落英繽紛。

柳竹秋自覺是正在經受心魔考驗的苦行僧,意志力被擰成岌岌可危的細絲,拼命警告自己穩住視線,別去看他微顫的嘴唇,但眼角余光送來的魅惑已足以逼她至絕境。

為什麽他是太子呢?為什麽周圍有別人?二者否其一,她定會不管三七二一親上去,一醉方休。

“殿、殿下,您再這樣看著臣女,臣女恐怕又要犯上了。”

她是真的心虛了,欲躲未躲的模樣好歹讓朱昀曦找回顏面,撒手推開她,憤憤轉身步入後堂。

柳竹秋連忙跪地稱送,危機解除,忍不住深吸一口太子留下的香氣,怏怏地自嘆無福。而後起身安心享用起他賞賜的茶點。

少頃,一個婢女捧來三百兩細絲銀錠,說是太子給她的探案經費。她照單全收,吃飽喝足坐著來時的馬車返回京城。

由於她已知道褚公子的身份,返程時沒人強迫她蒙眼,她爬在車窗邊觀察路徑,發現這莊園果然建在昌平州龍脈山麓下,可惜馬車從後門離去,得等下次再來看到正門上的匾額才能知曉莊名。

回到京城,紅日已慵懶地垂向城樓。馬車停住,她下車見有人牽著她的坐騎等在不遠處,上前謝過那人,跨馬返回靈境胡同,派瑞福去向宋妙仙報平安,再經柳堯章家改裝,乘車回歸柳府。

到家先去拜見範慧娘,範慧娘叫人拿給她兩封喜餅和一個小包袱,裏面裝著十幾件簇新的絹花、汗巾、羅帕。

“蔣媽回來了,這些都是玉珠叫她捎給你的。”

玉珠姓阮,家住文安縣,是柳邦彥表姐的小女兒,比柳竹秋小四歲,姐妹倆感情頗好。

前陣子玉珠出閣,柳竹秋顧著揭發鄉試漏題案,裝病未去向表妹賀喜,派服侍自己多年的保姆蔣媽代她去送玉珠出嫁。

蔣媽在玉珠家協助料理婚事,前後逗留半月之久。

柳竹秋想她剛從文安縣回來,正好先找她打聽那邊的情況。陪範慧娘說了會兒話,回到閨房。

走進天井,蔣媽先迎出來。

她本名蔣少芬,祖籍荊襄,今年三十八歲,其父做過鏢師,教她從小習武,將身板練得高大結實。體長比柳竹秋略矮些,也長著一雙大腳,行動利落幹練。

當年她家遭難,父親亡故,她受傷流落至成都,被柳竹秋的生母趙氏所救。她為報恩甘願留在柳家為奴,趙氏見她相貌端正,身強體壯,男人的粗活兒,女人的細活兒都幹得出色,肚子裏還裝了些墨水,便讓她做女兒的保姆。

蔣少芬赤膽忠心照護小主人,在趙氏死後更兼任母職,將全部愛心都傾注在柳竹秋身上。

柳竹秋敬她如母,覺得她正直賢良,識微見遠,大小事情都樂意同她商量,是比春梨更受倚重的親信。

她攜了蔣少芬的手進屋,先問起玉珠的婚禮,蔣少芬一一說了,讓春梨打發走院子裏的下人,關上房門,湊近柳竹秋問。

“小姐,春梨說你遇到了太子殿下,今天還去見他了?”

柳竹秋點頭:“他已向我坦白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