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對方攤牌,柳竹秋從容拿出早已捂熱的預案,呆愣半晌,恐悚萬狀地跪爬數尺向太子朱昀曦求饒。

“臣女有眼無珠,沒認出千歲爺,望千歲爺恕罪!”

朱昀曦越看她越像在演戲,沉聲詰難:“裝得倒挺像,孤記得你那晚當眾攔駕時膽子可大得很那。”

柳竹秋以袖拭淚道:“殿下有所不知,臣女自從喬裝成男子後便時時強迫自己鍛煉膽量,為此造了一副虬髯,戴上後將自己想象成偉丈夫,遇事即可稍安。可只要摘了胡須就會打回原形。殿下若嫌臣女膽怯的模樣難看,請準許臣女戴上胡須扮做溫霄寒後再回話。”

朱昀曦懊惱閉眼:“不用了。”

沉默一會兒,他拋出醞釀多日的問題。

“你那晚攔駕時對孤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柳竹秋見他動不動窘怒臉紅,還當他容易害羞不會提起這件事,連忙臨時編造措辭。

“臣女怎敢撒那種彌天大謊誆騙殿下?一字一句千真萬確都是臣女的由衷之言。”

她語調嬌赧婉轉,一邊說一邊假裝羞怯地望著朱昀曦,如願看到那無暇的玉容上浮起美不可言的緋紅。

不怪朱昀曦靦腆,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皇太子從來不缺愛慕者,然而皇家規矩森嚴,他不曾在市井生活,沒接觸過下層社會的低俗孟浪。周圍人對他又無不慎始敬終,有那起溜須拍馬的也只敢在尊卑框架下小心運作,幾時遇到過柳竹秋這種無法無天的女子?這刁女偏又才華橫溢,對他大有用處,幾重因素疊加不能不令其介懷。

他忍住促刺直視她,以保持上位者的威嚴,臉皮已熱得發燙,聲音還如冰似霜。

“你知不知道,聽你說那些話,孤王當時就想叫人賞你一頓板子。”

這些不出柳竹秋意料,忙端端正正跪好,乖乖巧巧告解:“臣女深悔造次,也一直感念殿下當日的不責之恩。如今殿下已經知道溫霄寒是女子,想來心中芥蒂也能稍微消減了。”

朱昀曦反駁:“你憑什麽這麽認為?”

柳竹秋適時苦笑:“若被男子當眾表白,是有可能叫促狹小人譏謗,但換成女子就沒這層顧慮了。當年鐘無艷曾向齊宣王自薦枕席,宣王深受感動,立刻將其立為王後,從此齊國大治。臣女想殿下之尊貴未出宣王之右,而以臣女之才貌難道還不比不上齊國第一醜女?向殿下陳述思慕之情,有何不可?”

不止朱昀曦,其他人也因尷尬面紅耳赤,雲杉氣得跳腳,指著她詈叱:“柳竹秋你還跟我保證今天會謹守禮儀,我就不該信你的鬼話!”

柳竹秋用柔弱做盾牌:“臣女都這般俯首帖耳了,還不能令人滿意嗎?想是因為臣女出身寒微,不懂宮廷禮節,雲公公教我便是,何必動怒。”

太子的近侍必然是宦官,她早看出這細聲嫩氣的少年是個小太監。

雲杉還要罵她,朱昀曦不願再看鬧劇,出言打斷:“罷了,這些以後再同她計較。柳竹秋,你可知孤王找你所為何事?”

這也是柳竹秋最在意的點,試探:“臣女也很好奇,心想殿下還不至於是為攔駕的事找臣女追責吧。”

朱昀曦冷嗤後說:“那晚孤命人救治那名塗鴉者,可他當天夜裏便傷重而亡,死前未留下任何遺言。”

柳竹秋吃驚,回想那人的遭遇慘狀,心被揪緊了,繼續聽太子陳述:“侍衛清查他的隨身物品,找到一只護身符。”

雲杉聞言快速從腰包裏取出那只護身符上前遞給柳竹秋。她奉朱昀曦命令打開護身符,掏出裏面的符咒,見符上蓋有寺廟的印戳。

“大無相寺。”

雲杉替主子解說:“我們查過了,這大無相寺就在文安縣。”

文安縣屬北直隸省,在京城以南兩百裏。塗鴉者攜帶當地寺廟制作的護身符,定然到過文安縣,說不定就是文安本地人。

柳竹秋更納悶太子為何如此在意這件事,就算塗鴉者行徑可疑,交給官員調查即可,沒必要親自過問。

雲杉一並析疑:“去年陛下賞賜文安一萬畝皇莊給太子殿下做湯沐地。不久後便聽說那裏有亂民造反,雖被官府鎮壓下去,但流言至今仍未平息。殿下得知塗鴉者來自文安縣,懷疑與亂民案有關,想先派個可靠的人前去查探。”

文安亂民案在去年轟動一時,據說當地豪強侵占皇莊土地,遭官府處罰後竟煽動佃戶流民聚眾鬧事,最終演變為動亂。官府派兵圍剿,當場殺死殺傷數十人,之後另有數百人獲罪被處斬流放。

柳竹秋了然請示:“殿下想任命臣女做先行官?”

朱昀曦不溫不火道:“孤聽說溫霄寒足智多謀,膽略過人,見他揭發順天鄉試舞弊案,又敢公然攔截孤的車駕,以為他真是個人才,就想拿這件事做試金石,看他是否得堪大用,誰知他竟是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