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頁)

就沖他肯對死人守信諾,柳竹秋答應哥哥與之見面相看。

那次會面蕭其臻的表現挑不出什麽毛病,長得平頭正臉,氣質斯文清正,大致符合外界對他的評價。

可事後她就是不肯對柳堯章點頭,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那點不如意,硬要掰扯只能說對方身上缺少讓她怦然心動的魅力。好比給不吃魚的人端上一盤名廚烹制的清蒸鱸魚,哪怕食材再名貴,色澤再鮮亮,調味再鮮美,食客也不願下箸。

轉眼拖到“飛花樓”事發,柳堯章急得團團轉,喋喋不休勸她:“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把握過關,就權且信你吧。但這次之後你露餡的風險就更大了,我也不能為了你一個不顧全家老小安危,你必須給自己尋條退路,好歹讓我少為你操些心。”

柳竹秋虧欠三哥太多,也不能否定他對將來的預測。記得小時候在家塾上學,她不斷纏著老師發問,問題涵蓋諸子百家。

老師笑言:“你學這麽多東西,今後須嫁個文武雙全的丈夫,方可派得上用場。”

她懵然:“我自己不能學以致用嗎?”

老師說:“女人是藤蘿,必須依附喬木過活。”

“我為何不能做喬木?”

“喬木生長需要大量陽光雨露,奈何人不與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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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姓邪,長年在閨中幻想大千世界有無限可能,直到以溫霄寒的身份走出家門,不斷看清世道的面貌,才發現女人的生存通道都被各種禮教制度、風俗成規堵死,不借助男人的力量根本寸步難行。

要為自己和親友計長遠,嫁人勢在必行,那就再驗一驗蕭其臻。

昨日宋妙仙送信來,說蕭其臻正奉命搜捕她。

柳竹秋知道那人定會上門。

三哥看人準,這些日子她也對蕭其臻的人品做了細致調查,他不慕權勢富貴,把名譽看得比性命還重,這樣的人絕不會出賣好友,用罵名來換富貴。

於是以諷刺詩為餌,又在院子裏留下腳印,一步步將身份泄露給他,看他會如何評價她驚世駭俗的舉動。

蕭其臻交上來的答卷優劣參半:能按圖索驥找到真相、肯定她的義舉,頭腦和品格都是過關的。減分項是這副憂心忡忡,耳提面命的態度,只能往兄長方向靠攏,難以觸動她的心弦。

“你就當我愛搞惡作劇吧,總之目前的形勢都在照我的原定計劃發展,應該出不了差錯。”

問她為何自爆身份多半會引發尷尬。蕭其臻決定只對科舉舞弊案刨根問底。

“你故意當眾展示那五篇文章,制造轟動,莫非事前就知道哪些人會借你的文章應考?”

他一著急說了“你”字,臉倏地一紅。

柳竹秋處之平常,詳略得當地陳述事由。

“宋公一家含冤蒙難,朝野上下都暗暗為之不平。聽說妙仙姐姐身陷汙淖,稍有良知的都不願落井下石。可偏偏就有一夥蒙面喪心的鼠輩,一心娛色獵奇,時常去糾纏騷擾她。”

那夥人是以內閣首輔賈令策之子賈棟為首的膏梁紈絝,平日依仗家中權勢,沉迷聲色犬馬,熱衷欺男霸女,見溫霄寒做《錦雲十艷小傳》,將宋妙仙評為花魁,就想來攀折,好向外界炫耀他們有格調。

宋妙仙豈肯搭理,每次都閉門謝絕。

賈棟被逼急了,那日指使一幫狐朋狗腿沖進錦雲樓,直奔宋妙仙居室,破門而入,強行將其劫持出門,登車而去。

半路上這幫禽獸就想在車廂裏霸王硬上弓。見宋妙仙掙紮得厲害,便惡聲吼罵:“律法沒有哪一條說強、奸娼妓犯法的,我今天就是強弄了你,你又能怎樣?”

宋妙仙性子極剛烈,含淚罵斥:“你們用匪霸手段,我也可以跟你們拼命,大家一道上路,到閻羅殿去評理!”

她拔下金簪照幾個惡少頭頸一頓亂戳,接著一頭撞破車窗,跌倒在大路中央。

正處大道通衢,又是白日,周圍轉眼觀者如堵。

惡少們無奈,駕車遁走,可憐宋妙仙被剝得只剩一層小衣,頭破血流臥倒在塵埃中。鞋子沒了,裹腳布也教惡少們扯了去,三寸光溜溜的小腳如何走得動路?伏地大哭許久,錦雲樓的人才趕來施救。

“當日宋夫人投寰,妙仙姐姐沒有相從母親與泉下,是想留得性命為家人伸冤雪恨,受這些惡棍荼毒,真比死了還難受。我得知消息,曾寫信向學政大人和順天府尹申訴,又請求東廠張長公懲治賈棟等人。可這些當官的個個圓滑,不肯為罪臣之女得罪賈家,讓賈棟送了些禮物去錦雲樓做補償,就勸我息事寧人。”

仇恨減損了柳竹秋一貫充裕的泰然,也為她的臉增添生動。

她與宋妙仙情如骨肉,對其遭遇感同身受。蕭其臻受道德驅使,同樣義憤填膺,憤懣道:“賈令策是唐振奇的心腹,一貫夥同他殘害忠良。百官畏之如虎,只是沒想到連張選志都怕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