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順天府尹牛敦厚聽說溫霄寒主動投案,連夜擊鼓升堂,將一幹人犯提上來審問。

黃秀才的爹黃財主心痛兒子之死,收監不久便嗚呼哀哉了。剩下那五個惡少都有後台,身在牢獄也不缺照應,行刑的衙役們收了銀子,就在刑具上做手腳,連同嚴墨秦受刑時其實都沒吃到真苦頭。只因全都養尊處優慣了,蹲幾天大牢如同叫他們下地獄,歪筋斜骨消磨大半,再上公堂,個個灰頭土臉,爭相喊冤。

牛敦厚傳溫霄寒上堂,嚴墨秦見了她,脖子燙熟般赤紅,苦叫:“溫孝廉,你可把我害慘了!”

他怨自個兒財迷心竅,賣家當初給他一千兩銀子找槍手,他用《窗稿》征稿遊說溫霄寒時本沒抱多大期望,見他爽快應承,又不計較酬金多寡,還欣喜這槍手物美價廉,可從中狠撈一筆。怎知墻頭草遇上龍卷風,落了個莖折根斷。

五惡少也都齊刷刷鷹瞵鶚視,有個叫金宏斌的,父親任職山東巡撫,人都稱他金衙內,是他們中間最囂狂嘴硬的,沒等柳竹秋走近,先沖她吼罵:“姓溫的,你想出這法子算計我們,好生歹毒!”

柳竹秋猜這幾人已經竄好供,預備攀誣她了,果聽牛敦厚拍響驚堂木,厲聲鞠問:“溫霄寒,你前日在飛花樓當眾說嚴墨秦出三百兩銀子找你做槍手,還說題目是他給你的。可本官昨日審得,是你主動找嚴墨秦兜售考題,讓他幫你把做好的文章賣給金宏斌等五人,還不許嚴墨秦告訴他們文章出自你之手。可有其事?”

話音剛落,金宏斌擡起山藥般的尖腦袋哭嚷:“大人明鑒,晚生幾個去年曾被錦雲樓的行首宋妙仙羞辱,一時氣憤略微捉弄了她一番。溫霄寒恨我等調戲他的姘頭,一直蓄意報復,是以設計這出栽贓嫁禍的毒計。晚生們買那幾篇文章只想做參考,委實不知題目會與本次鄉試重合!朝廷若要追查漏題的元兇,頭一個就該審他!”

他仗著老子金巡撫與牛敦厚有鄉誼,公然接嘴。官官相護,牛敦厚也不好罵他咆哮公堂,喝令住口,轉命溫霄寒解釋。

柳竹秋早知金宏斌等人對淫辱義姐之事毫無悔意,親耳聽這廝詈夷為跖,內心殺氣翻騰,向牛敦厚拱手:“大人,那日我在飛花樓讓秀才們代為上交的三百兩銀票,千真萬確是嚴掌櫃給我的,去銀莊查票根就能知道通兌人是誰。”

牛敦厚說:“早查過了,銀票確實是嚴墨秦兌換的,可他說那筆錢是他給你的借款。”

“他有沒有說晚生為何找他借錢?”

“他說你揮霍無度,手頭吃緊,時常借外債,已經不是第一次向他借錢了。”

“那麽,他說我讓他代售文章,統共賣了多少錢,他又是如何把錢交給我的?”

牛敦厚命嚴墨秦再供訴一遍,嚴墨秦說一篇文章賣了三十兩銀子,總共得銀一百五十兩。那日溫霄寒約他去醉仙樓吃飯,他就順便交付了銀兩。

他一邊說牛敦厚一邊看前日的供詞,對照後沒有差誤,便以懷疑的眼光審視柳竹秋,問她有何話說。

柳竹秋笑道:“大人,能許晚生直接問他幾句話嗎?”

獲得首肯後,她轉頭看向嚴墨秦。她身負舉人功名,到了府縣一級的衙門可不向長官行跪禮,因此站著受審。

嚴墨秦跪在地上,比她矮了足足半截,再被她居高臨下俯視,氣勢上又輸了,心裏愈加發虛。

聽她問:“嚴掌櫃,那天我和你,是誰先到醉仙樓的?之後又坐在酒樓哪個位置?”

忙說:“是我,等了一刻鐘你才到。坐在二樓靠窗右起第五張桌子旁。”

嚴墨秦確曾與溫霄寒在醉仙樓吃過幾次飯,最後一次就是為了邀請他寫文章,此刻描述的正是當時情形。酒樓的掌櫃小二想必都有印象,拿來混淆視聽就使得真偽難辨。

柳竹秋並不否認,點點頭,又問:“那銀子是散碎的,還是鑄成整塊的?你到了以後,先把錢放在什麽地方?”

提問角度刁鉆,嚴墨秦想既是五個人分別出錢,那肯定是散銀,大小也不會相等。請銀匠熔鑄會額外花錢,也不太合理,便說:“五位相公各自給了錢,大大小小總共五封,都裝在褡褳裏的,我一落座就順手搭在桌桁①上了。”

生意人吃飯談事習慣把錢袋放桌桁上,他來不及多想照習慣說了。

柳竹秋問:“你確定沒記錯?”

“這件事就像昨天才發生的,我怎會記錯?”

嚴墨秦以為供詞嚴絲合縫,忽然被柳竹秋一聲冷笑驚出個寒顫。

柳竹秋不再看他,向牛敦厚申告:“大人,晚生是冤枉的,懇請大人差人去醉仙樓,把二樓靠窗右起第五張桌子搬來,讓晚生自證清白。”

牛敦厚問為何提這奇怪的要求,她只說那桌子是重要物證,取來便可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