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油墩子

後廚之中,陳廚子專心照看公廳爐裏的烤鴨,而文廚子正在馬不停歇地蒸餅皮,皆忙得不可開交。

魏詢和徐叔站在灶台邊,一同享用剛出爐的熱乎烤鴨,時不時互損幾句。

這時,去廨房送暮食的雜役回來食堂,欲經後廚往小院去。

魏詢喊住他們,正聲問諸位大人可滿意烤鴨。

領頭的雜役堆起笑來:“諸位大人贊不絕口!有喜歡範陽烤鴨的,也有更喜歡金陵烤鴨的。像是四門學的錢博士,就更偏愛金陵烤鴨一些,還問咱們何時再做烤鴨呢!”

“今日祭酒大人也在監內用暮食,卻是喜愛用餅皮裹著吃的範陽烤鴨一些。”

魏詢聽完,便擺手讓雜役自去做活。

而一旁,孟桑聽完雜役所言,唇角翹了翹,繼續熱火朝天地炒著鴨架。

這些鴨架是紀廚子片去大半鴨肉後剩下的,因著孟桑提前囑咐過,所以都送來了後廚。

孟桑將之剁成大塊,加了椒鹽,大火炒香,最終將所有椒鹽鴨骨架都盛進木盆中,揚聲喊柱子來端走。

柱子本在後廚與食堂相通的小門處張望,聽見孟桑高聲喚他,連忙趕過來。

孟桑瞥他一眼:“看什麽這麽愣神,怎得喊你幾聲都不曾聽見。”

柱子連忙賠笑告饒:“師父莫怪,是徒弟瞧外面監生爭論太有意思,一時失了神。”

“爭論什麽?”孟桑有些不解。

柱子端起那盆椒鹽鴨骨架,抑揚頓挫道:“當然是在爭論,烤鴨之中,究竟是範陽的好吃,還是金陵的更美味!”

“監生們可厲害了,從色澤、口感、味道、香氣等等,一一論來。徒弟聽了一耳朵,只覺哪邊說得都有道理,讓人搖擺不定呢。”

聞言,孟桑忍俊不禁。

著實沒想到,國子監食堂內爆發的第一輪爭辯,既不是鹹甜粽子哪種更正宗,也不是鹹甜豆腐腦哪種更好吃,竟當是她戲言過的烤鴨南北之爭。

那倘若以後她將粽子、豆腐腦也添進食單,這群監生豈不是日日都要辯上一辯?

那可就熱鬧啦!

見柱子還傻愣著,孟桑斂了笑意,瞪他:“還不趕緊去送鴨架?”

柱子這才回過神,連連告饒,忙不叠端著盆跑遠。

灶台上留了三盤,一盤推給魏詢與徐叔,第二盤留給忙碌幹活的五個徒弟,最後一盤孟桑單手端起,捏起一根啃著,樂滋滋地出去瞧熱鬧。

甭說,她還真想看看監生們是如何爭辯的。

出了小門,就望見以薛恒為首的金陵烤鴨黨,正跟由鄭監生領頭的範陽烤鴨擁躉,你來我往地說個不停。

掃了一圈,孟桑望見許平坐在外圍,兩邊不沾,正在看戲。

她走過去,笑著問:“許監生口才好,怎得在這兒坐著?”

許平坦然自若地舉起雙手,一手餅皮、一手椒鹽鴨骨架:“烤鴨雖妙,但許某唯愛此二者耳。”

一聽這話,孟桑深以為然,頓時引為知己。

椒鹽鴨骨架,細嫩的鴨肉在大火炒制下變得緊致卻不幹柴。吃時須得從各種骨頭上,盡力撕咬所有殘存的鴨肉,罷了還能再吮吸一番,感受椒鹽香味與肉汁帶來的雙重美妙。

怎一個爽快盡興能道出心中滋味!

而單啃餅皮的樂趣,更非尋常人能體會的。

上輩子,她上的小學挨著菜場。孟桑最喜歡每日傍晚放學,去菜市場門口賣春卷皮的攤子旁邊呆著。

看著老奶奶坐在小凳上,面前支起一小爐,右手窩著欲墜不墜的面糊,在平底小鐺上飛快糊上一層。不多久,那面糊變幹,左手撕下來就成了一張漂漂亮亮的春卷皮,帶著面糊的淡淡甜香。

老奶奶脾氣好,有小丫頭一直在旁邊盯著瞧,她也不生氣,只笑呵呵地問:“要不要買兩張?奶奶只算你一毛錢。”

可惜孟桑在孤兒院長大,並不像同齡人那般有些零花,一毛錢都掏不出來。

也不曉得老奶奶是否看出了她的窘迫,後來再去時,老人家都會現烙一張春卷皮,送予她嘗。而作為交換,她須得幫老奶奶看顧片刻面糊桶,一旦奶奶手掌心裏的面糊缺了,就幫著舀一些。

那春卷皮的滋味哦,哪怕如今隔著千年時光與歲月,孟桑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面皮幹幹的,卻異常柔軟,對疊之後一口一口咬,微微面香能浸透整個口腔,刻入靈魂的好吃,當真能讓人落下淚來。

只可惜,待到她上了初二,好容易攢了一些零錢,想要帶給那位老奶奶時,烙春卷皮的小攤已然不見了。

如今想起此事,孟桑心中仍存有深深遺憾與惘然。

“孟師傅?”

“孟師傅!”

一聲聲不同嗓音的高聲呼喊,將孟桑飄遠的思緒猛然拉回,一臉茫然望著眼前烏泱泱的人群。

這……他們不是在爭論什麽烤鴨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