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第4/11頁)

後來莫驚春再去尋,卻是沒找到。

莫驚春一旦上了心,畫得便也入神。

只時不時看上公冶啟一眼,便又重新回到畫作上來。

德百在兩人身旁守著,從他那個距離倒是能夠看到莫驚春在畫的模樣,只是越畫,就越顯得面色古怪。

他看了看莫驚春瘦削的背影,再看了看還在床榻上昏睡的正始帝。

難道在宗正卿的心裏,陛下居然是這樣一幅可怕的模樣嗎?

在莫驚春筆下描繪的正始帝,赫然不是現在的模樣,而是更為兇殘、暴虐、可怖、瘋狂。那狂草淩亂的背景看不出是哪裏,但隱約是殿堂之上,血色染滿了整個畫面,仿佛只有紅。那些或是跪拜,或是站立的小人只得一個隱約的形象,整張畫面中,唯獨正始帝的模樣是最清晰,也是恐怖。

他穿著一身黑,瞧著卻更像是血色染紅後蛻變的模樣。

德百從未看過這個模樣的正始帝,仿佛是更為年長些的時候,可分明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畫像,卻不知是不是正主就在邊上,德百卻看得呼吸急促,仿若有種無名的壓力壓在他的心頭。

就在莫驚春認真畫圖的時候,宮內卻是有些動靜。

陛下生病一事,登時傳遍了朝堂內外,尤其是太後宮中,倒是頻頻派人去長樂宮,而賢英殿內,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賢英殿內,許伯衡正看著奏章,他的鼻子上架著一個古怪的物件,那是最近些年流行起來的東西,據說是能夠讓人看得清楚,只一個光溜溜的模樣,卻貴得驚人。

許伯衡畢竟上了年歲,這眼睛也是花了些,借著這物件,才看得清楚。

外頭悄悄來了人,“首輔,陛下身體不適,剛傳了院首過去,怕是今日的朝政,都要暫且擱一擱。”

王振明在對面擡起頭,皺著眉頭說道:“陛下這些年,可不曾聽說過生病發燒,可嚴重?”

那來人欠身說道:“只說是受涼發燒,大概需要發一發汗,明日便會好。”

這人是長樂宮跟前的,如果沒有把握,他倒也不敢這麽說。

只是等宮人下去,賢英殿伺候的幾個人又都被王振明遣了出去後,這位吏部尚書才說道:“首輔,您覺得,陛下只是普通的身體不適嗎?”

昨日,正始帝方在殿前提及身體一直余毒未清,翌日就身體不適,這如何不讓他們多想?

許伯衡聲音蒼老,卻是好聽,“陛下年輕力壯,偶爾一傷病,也是有的。若是真的因為百越之毒引起,那眼下更不能廣為外傳才是。”這便是安撫之言。

王振明卻是有些不依不饒:“話雖如此,可要是陛下當真已經力有未逮,方才不得不做出如此模樣呢?”

許伯衡將手裏的圓狀物放下,那奏章也隨之放下,慢悠悠地看著王振明,“王閣老想說什麽?”

對上許伯衡的眼,王振明本來藏在嘴巴裏的話又跟堵住了一樣,想說,卻又說不出口。

半晌,他失笑,心想老師即便到今日,卻還是如此魄力。

許伯衡看起來不張揚,不顯露,可看著他坐在首輔的位置上,每日朝起,想起朝中有這樣的老臣,便有一種厚實感。就如同丟進湍急河流的石頭,任他雨打風吹,卻是一如往昔,半點都不為激流所動。

王振明從前曾得過他指點,不然未必能夠走到今日這步。

王振明:“陛下今年二十又三,膝下只得大皇子一個孩子,還是太過單薄了些。”

許伯衡笑起來的時候,儒雅非常,就像是陳年的酒,越釀越香。

“王閣老這句話確實不對,陛下如此年輕,只有大皇子一個,正常不過。”

王振明:“只是陛下這劇烈抗拒的模樣,如何能夠等到陛下回心轉意呢?如今陛下又有了這樣的病狀,可當真是讓臣心中擔憂不已。”

他這番話就太過明顯。

王振明不會這麽蠢。

既然王振明不是蠢人,那他這樣的話是為何?

許伯衡稍稍一想,便笑了。

王振明怕了。

這麽多年,王振明走到今天這個地位,左右逢源的架勢被他做到了極致。他是最能夠在亂世中求得生存的人,因為他有個實實在在的天賦,那就是審時度勢。

罵他膝蓋軟得跟面條也罷,罵他墻頭草也行。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天生還有些做事的能耐,這才是到如今,被正始帝看成眼中釘,肉中刺,還能安安穩穩做到現在的緣故。

他以為陛下是舍不得自己的能耐。

許伯衡卻清楚,陛下,只不過拿他來釣魚。

如今那亂水泥潭裏的大魚,已經被釣了起來,那麽誘餌便失去了作用。或許是天生對危險的感知,王振明在事情還未降臨前,便有著奇怪的預感。

王振明沒能從許伯衡的嘴巴裏掏出只言片語,尤為不甘,還想再說話,卻聽到許伯衡緩緩道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