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第3/11頁)

“在您看來,這是好事,還是壞事?”莫驚春道。

老太醫:“宗正卿覺得,是一個嗜殺無節制的帝王為妙,還是一個理智冷酷的君王為好?”

顯然,在老太醫眼中,前者可比後者嚴重得多。

眼下陛下數次動作,都被他自己局限在一定的範疇,從未引起軒然大波,要說真的出事……卻也是每次都不曾出事。

莫驚春嘆了口氣,“但我卻覺得,陛下並不比從前易熬。”

從前正始帝只要撐過瘋狂之時,便能恢復冷靜;可是眼下卻是無時無刻不被幹擾,這樣的日子,又有什麽樂趣可言?

昨夜看著沒瘋,可要是真的沒瘋,怎麽會做出那樣的舉動?

如今莫驚春腳上的鐵環,可便是鐵證。

老太醫卻是笑了笑,搖頭說道:“宗正卿卻是忘了,陛下有您在,自然不會重蹈覆轍。”

莫驚春苦笑了聲,“這不過是一時慰藉,做不得什麽。”

老太醫見莫驚春心有郁結,本來是不想多說什麽,但是看著宗正卿眉間清愁,又忍不住多嘴了幾句,“宗正卿是在憂愁什麽?”

莫驚春:“我或許能夠寬慰陛下,然與此同時,陛下卻也因為關切我,而不得不面對更多的事。從前這局面,可從沒像現在這麽亂過。”他這話,只是突然想起了這接連幾人的死,都或多或少與自己有關。

然正始帝采取這樣激烈的手段,卻未必是好事。

老太醫似乎明了了莫驚春的意思,突然笑了起來。

“宗正卿這話卻是偏頗。人心是處出來的,而一個人帶來的影響,有好的,也有壞的。可怎能只貪戀好處,卻不肯面對壞處呢?”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就跟我家中老妻脾氣暴躁,說話不中聽,總是讓人生氣。可是她操持家務,贍養父母,哺育兒女,這一樁一件都面面俱到,卻是我遠不如也。

“我氣她惱她,卻也愛她敬她。

“誰都只想要好處,不想面對壞處。可世上沒有這麽完美的存在,也並無完美之人。陛下是如此,宗正卿您,也是如此。”

老太醫說的這話已經逾距,更何況其中還劍指公冶啟。

可莫驚春卻聽得若有所思。

他生性謹慎內斂,許多事情只壓在心頭,卻不肯與外人道。便是和公冶啟兩人牽扯之時,也甚少吐露什麽。

若非昨夜吃醉了酒,莫驚春或許還不會將心頭藏著的話說出來。

其實莫驚春再一想,昨夜陛下會突然想要將他鎖住,除了他離開的動作,大抵也是因著他之前在提及清河王世子的事情上的反應。陛下自認為的“好”,其實莫驚春也未必想要,只是從前他不說,公冶啟自然順著自己性子來。

最要命的是,即便是莫驚春,在摒除了一切雜念後,也不得不承認陛下的作為是對的。

清河王世子不過是最簡單的一例。

殺他,是偶然,也是必然。

權鬥裏,或許只是因為擔了個身份名頭,便得赴死。

錯不在他,錯也在他。

莫驚春斂眉,輕嘆了口氣。

然這般痛痛快快地吐露一回,對莫驚春已是少有,若非老太醫見微知著,借著病情的由頭和莫驚春多說幾句,他怕是也就這麽停下。

莫驚春謝過老太醫。

腳下,那精鐵鏈條蜿蜒著自床腳爬行出來,而鏈接的那床榻上,正躺著公冶啟。

再是強大剛硬的人在生病的時候,都會顯得脆弱可憐。公冶啟的呼吸稍顯沉重,吐息猶是炙熱,卻不知是哪來的力氣,死死捉著那條鎖鏈,卻是怎麽都不肯撒開手。

莫驚春去門外叫人的時候,就已經大概知道這鎖鏈的長度。

可以任由他在屋內四處走動,最多卻只能抵達門檻,卻是絕對不能再出了門去。至於窗戶的距離,自然是能夠翻越的,可是依著莫驚春這樣的心性,他如何能夠讓旁人看到他這般被束縛的詭譎模樣?

為此,劉昊召人進來伺候,還都是德百那幾個平時一直在莫驚春跟前晃悠的人,絕沒有陌生的面孔。

莫驚春又嘆了口氣,浸泡的冷帕子拿在手裏,換過陛下額頭滾燙的暖帕。

德百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搬了個小架子放在身旁,上頭壘著一小疊書籍,還有筆墨紙硯什麽的,看來是怕莫驚春坐在無聊。

畢竟照顧病人也就那些事情,而莫驚春現在又出不去,總歸要找些事情解解乏。

莫驚春心思不寧,書倒是讀不進去,看了幾頁就放下。

他看了看那白紙筆墨,再看了下床榻上睡得可憐的陛下,想了想,倒是取了過來,開始依樣描葫蘆。

他畫技一般,教導他的師父曾說過,莫驚春畫出來的畫像只得其形,卻無其氣。

莫驚春也認為如此。

不過偶爾,他手癢,也曾畫過一些。

書房的籠子裏便有三四副桃娘的畫像,至於公冶啟……其實也有過,只是上次那張年少公冶啟,應當是被他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