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莫驚春下馬時, 連耳根都是潮紅。

他被困在公冶啟的氣息裏太久,感覺連身體都不自在起來。莫驚春立在原地打量四周,發覺這是一片不太熟悉的地盤。不過大抵還是在譚慶山。

他也曾送家中女眷來譚慶山禮佛。

在譚慶山山巔, 有一座聞名遐邇的佛寺, 名華光寺。據說甚是靈驗,京中不少女眷都會在華光寺燒香拜佛。

不過這般寬闊寂靜的山野卻是莫驚春不曾涉足。

該是譚慶山深處。

莫驚春負手看著天上繁星無數,冠帽微歪, 些許淩亂墨發落下。

原本因著曖昧染出來的潮紅很快凍得耳根通紅,呼吸間大團大團白霧飄出。

夜間山野的寒意卻是驅散了不少詭譎的感覺。

他略站站平復了心緒,回頭一看, 卻見陛下已經升起了火堆, 正半蹲著在撥弄剛添的枯枝,將小小升起來的火焰撥弄得更大些。或明或暗的焰火熊熊燃燒, 將公冶啟的身影拖在幽密的林野上,仿若一個巨大的影子。

冬日落盡葉, 只余下光禿禿的枝幹。

倒是有些頑強的草株仍在白雪覆蓋下掙紮著生機, 冒出尖尖的芽。

莫驚春看著公冶啟的背影出神。

“陛下……可帶了人出來?”

不經意間, 心裏的話就溜了出來。

公冶啟的胳膊一頓,幽幽地說道:“夫子第一句想到的話, 居然是這個?”

莫驚春:“……”

他擡腳朝著公冶啟步去。

他也沒想到, 不過這也是莫驚春心中所想。陛下實在太過肆無忌憚, 要是真做出孤身一人帶他出來的事情, 說不定……也有可能。

莫驚春自詡還是沒有護駕的能耐。

不過說是這麽說, 在剛剛出過事的現下,正始帝也應當不會這般瘋狂, 該是還有暗衛墜在後頭, 只是不上來罷了。

就如同之前突然替代了他的車夫出現在他馬車上的那個, 如果不是因為莫驚春對他的車夫異常熟悉,他也未必能夠在那一瞬間就發現差別。

畢竟那一瞬間傳過來的話如此相似,就連聲音也模仿得十分到位。

陛下身邊這樣的能人確實不少。

公冶啟將手裏的木棍丟到一旁,從栓在一處的馬背上取出了布囊,然後居然取出了小火爐和酒壇,甚至還有糕點吃食,看得莫驚春微怔。

因為太過震驚,他忍不住彎了彎眉眼,無奈說道:“陛下,您這是早有準備。”

公冶啟煮著酒,將糕點丟到莫驚春懷裏。

“許伯衡那老東西的宴席要是能吃得下多少,那才叫奇怪。”他打量著小火爐的炭火,漫不經意地說道,“吃些墊墊肚子吧。”

莫驚春遲疑片刻,緩緩在公冶啟的對面坐下。

陛下會知道他與許伯衡見面,倒也正常。

寂靜的山野,仿若只有風聲,小火爐突突的鳴叫聲。

即便莫驚春想來,該有人守在暗處,卻也不可避免沉浸在這寧靜中去。

天上無月,獨獨群星籠罩,絢爛異常。空寥天際,宛如棋盤懸掛,星羅棋布。正是仙宮雲箔卷,露出玉簾鉤。

幕天席地,便自胸次開闊。

莫驚春摸著還算溫熱的糕點啃了一口,軟糯的口感在唇齒間蕩開,沉悶的心神抒解了少許。

燃燒的火堆橫在他們中間,橘黃色映在兩人身上,仿若也柔和了氛圍。公冶啟再捅了捅小火爐,似是滿意地移開神,方才落在莫驚春身上。

莫驚春吃過兩塊糕點,將油紙重新包好。

他動作時,公冶啟便細細看著。

“夫子,”帝王的聲音輕得有些不可思議,“心情可好了些?”

莫驚春的動作微頓,他捏著鼻根,擡眸看向公冶啟。

他倒是想說些難聽話,可實情卻是如此。

在脫去京城事務,安靜地坐在一處仿若無人之地,確實不那麽心煩意亂。

這不獨獨是因為山野寂寥,更在於公冶啟。

升篝火,煮酒,帶糕點,這種尋常小事,落在帝王身上,便多了幾分世俗外的柔軟。

莫驚春揉碎了手頭的油紙,淡淡說道:“陛下想說什麽?”

火焰在公冶啟的眼底跳動,仿若熾熱巖漿,他淡笑著說道:“夫子難道也無話與寡人說?”

莫驚春沉默,想說的話確實是有,卻不知從何說起。

總該有個由頭。

“既然夫子無話,寡人便先履行諾言,”公冶啟道,“將那日未盡的話,說上一說。”

莫驚春想了想,這說的合該是德清長公主的事情。

許閣老跟他說過一些。

公冶啟:“許伯衡叫你去,是不是認為寡人嗜殺,牽連了那麽多官員,怕是要大動幹戈?”

莫驚春:“是。”

這點倒是無需隱瞞,畢竟對陛下的擔憂,他們心知肚明。

別說是許伯衡,其實莫驚春心中也未嘗沒有這樣的猜想。

公冶啟慢悠悠地說道:“這說得確實不錯,只是寡人鏟除的不是那兩個蠢物的布局,而是慶華公主與賢太妃的命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