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新帝上元出遊的事並沒有瞞過仙居殿中的太上皇後。次日,大長秋卿常澤送去上元節禮單子請她過目時,站在檐下喂畫眉的蘇後多問了一句:

“陛下昨夜子時才歸,又是和那村女攪在一處麽?”

常澤面露難色,不等他回答,蘇後又冷笑出聲:“我說他怎麽對十三娘那般上心,還特意出宮去看望。”

“十三娘都病成這樣了,他還有心思談情說愛,簡直是沒把我京兆蘇氏放在眼裏。”

上回元日夜裏他歇在春芳殿的事本也沒有瞞過蘇皇後,但看在兄長一等公的加封上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不想還有這次。

常澤道:“陛下昨夜已去看了蘇娘子了,若非陛下帶去的沈太醫,太傅現在還被蒙在鼓裏呢。”

蘇後也已知了蘇望煙被人下藥的事,臉色一沉。常澤又道:“其實陛下喜愛縣主,也未必是壞事。”

“永安縣主畢竟只是個孤女,又無父母親族,陛下再寵愛她,也還是要倚仗殿下您的娘家。依奴看,殿下倒不如同意……”

蘇後被他說得反笑起來:“他給了你多少好處,要你來為他做說客?”

常澤便掌自己的嘴:“奴婢冤枉,奴婢可全是為殿下考慮。”

“他自己給人安了個妹妹的名分,兄妹名分已定,可不是我不許。”蘇後笑哼了聲,喂食的手在金盆裏漱了兩下:“但願,他能記得他是從誰的肚子裏爬出來的就好。”

——

一月過去,蘇家雖抓住了那下藥之人,卻始終未能從她口中得出有用的線索,只得給蘇望煙換了煎藥的婢子,殷勤服侍。但連著兩旬的倒春寒,蘇望煙又著了涼,始終纏綿病榻。

期間岑櫻也托了薛姮去看過,得知她病情穩定下來了才稍稍放心。她本就為自己的出現搶了蘇望煙的丈夫而愧疚,蘇望煙又曾幫助過她,愈發心裏不安了。

二月二,龍擡頭。

皇娘送飯,禦駕親耕。

太上皇後與文武百官都隨了嬴衍去往東郊親耕和舉行親蠶禮,岑櫻難得有個清閑日子,乘車出宮去往定國公府。

途中經過清化坊,恰遇見周沐捧了堆紙筆從一處店鋪出來,忙命車馬停下。

“周哥哥,好久不見。”

“好長時間沒見到你了,你春試準備得怎麽樣啊。”

道旁酒樓二樓的雅閣裏,岑櫻抱著雲團,一邊替它順毛一邊問。

眼前的女孩子秀艷美麗,除身上衣衫華麗之外,待他的和善親密與去年此日並無不同,但兩人的身份已是雲泥之別。

周沐心間有些失落,淡淡一笑:“沒多少把握,盡力吧。”

各處官學都被士族把持著,連取士也看門第,大魏推行科舉近百年,從寒門躋身朝堂的可謂少之又少。他並沒抱太大的期望。

“你一定能考中的。”岑櫻道,“我阿爹常說,你是他帶過的最有天賦的學生了。等到時候你留在了京城,櫻櫻就又多了一個熟人了。”

周沐笑容微苦:“朝廷取士,豈是只論才學。”

“不會的呀,今年是陛下登基第一年,已經嚴令主考官不論門第只論才學的。周哥哥的明經是連阿爹都誇贊的,定會心想事成。”岑櫻笑著安慰。

陛下……

他看著少女洋溢著笑意的眉眼,很想問秦郎君、那位陛下對她是否盡心。話到嘴邊,卻只是一句:“但願吧。”

“我也希望可以順利入圍,進入殿試,為村中枉死的鄉親們報仇。”

報仇。

這幾字仿若一記重錘砸在心上,岑櫻愣了愣:“我們的村子怎麽了?鄉親怎麽了?”

“你不知道?”周沐疑惑道,臉色旋即嚴肅起來,“當日,定國公府……”

他壓低聲音:“當日薛家意圖殺害陛下,特意在村中制造匪亂,血洗了村子。”

“闔村死亡五十一人,皆是死在那白鷺府指揮使薛崇的刀下。若非明府告訴我真相,只怕我這輩子都要以為那只是場普通的匪亂!”

他口中的明府,是叱雲月的父親、涼州總管叱雲成,他的話自然是有分量的。岑櫻聞此也不由愣住。

“櫻櫻,我也不怕你笑話,這回科舉,我原沒有想要考取功名。我只想在進入殿試的時候,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揭露薛氏弟兄的罪狀,求陛下做主,為鄉親們討回公道。”

周沐越說越激憤,緊攥的拳上青筋畢露。岑櫻抱著雲團的手顫抖地幾乎抱不住,遍體皆生出涼氣。

村子遇劫的事,當日月娘言談前似說漏嘴了一句,但被夫君攔下了,就再未說過。

此刻,要不是周沐告訴她,她絕想不到那被自己視作兄長的少年郎,竟是屠村的幫兇。

更想不到,薛崇竟然如此人面獸心!

“兄長不要再說了。”她抑住心底無邊的寒氣,告誡周沐,“京中處處皆是白鷺府的耳目,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不要再叫旁人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