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宮宴過後,皇帝回了上陽宮陪伴有孕的謝昭儀,蘇皇後也未留眾人守歲,早早遣散了各人。
岑櫻卻一夜也沒睡好。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那被宦官按著行刑的人變成了她,她倒在新年的瑞雪裏,滲出的血染紅了身下的雪地。
永昭元年的第一天就在一夜輾轉反側中度過,次日清晨,新帝去了南郊祭天,又去了太廟祀祖,禱告過天地祖宗之後,才返回含元殿舉行登基大典。震耳欲聾的鐘鼓聲宛如九霄仙樂漂浮在紫微城上空。
岑櫻一覺睡至了傍晚。青芝輕手輕腳地進來給她梳頭時,她看了眼窗外漸黑的天色:“大典完了嗎?”
“還在賜封百官呢。”青芝笑著道,“晚上還有宴會,這樣隆重的慶典,總要捱到夜裏才結束。”
岑櫻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她身份尷尬,又無官職,這樣的慶典自是輪不到她去跟前湊的。
她只是有些想他了……畢竟她孤身一人在宮中,相熟之人也就唯有他了。而他做了皇帝之後,只會比從前更忙吧……
她郁郁嘆了口氣,請求青芝:“青芝姐姐,你能不能幫我去打聽打聽,那宮人還好麽?”
青芝欲言又止。
自昨夜縣主從仙居殿回來便一直念叨著這件事,要她去打聽。可今晨就得知,那宮人昨夜結結實實挨了二十板子,當時便沒熬住,連夜卷了席子扔出宮了。
這會兒,只怕屍首都已被北邙山中的野獸啃食過半。
她只能委婉地道:“那是她的命,怨不得旁人的。”
太上皇後馭下其實並不十分嚴苛,偏偏昨日是除夕,又偏偏縣主求了情,太上皇後估摸是惱了縣主,故意為之。但這話說出來只能讓縣主徒增煩惱,也就噤聲。
見她如此反應,岑櫻心裏空落落的,好似五臟肺腑都成了空,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寒氣。
嬴衍過來時她也還是那幅呆呆愣愣的模樣,長發披散著,攏了錦被抱著雙膝坐在榻上,他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撫了撫她發頂。
她擡起頭,見是他,目中猝然燃起一簇光亮,又在目睹他身上華麗莊重的十二章紋時訇然熄滅。
嬴衍微微蹙眉:“怎麽了?”
他還穿著今日登基大典的冠冕,早早地從百官宴會上趕回,只是因為擔心她而已。不想她見了自己卻是這幅模樣。
“那個宮人被打死了。”她喃喃地說,“她是因我而死的,我很愧疚。”
昨夜的事嬴衍實則並未放在心上,此時聽來也只微愕了瞬,抱她入懷:“這和你無關,一個宮人而已,況且你已經為她求過情了。”
一個宮人而已。
她掙紮著不肯觸碰他衣上以金絲銀線繡出的冰冷黼黻:“宮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嗎?她還是因為我而死的,你怎麽能這般冷漠?”
“斯人已逝,你傷懷也沒有什麽用。”他掌著她肩把她轉過來,“你要是想保護別人,就自己強大起來。權力這柄刀除了殺人,也可以護人。”
“她也不是因為你而死的,她死,只是因為太上皇後想殺她。別把不相幹的事攬在自己身上。”
他想岑櫻還是太稚嫩了,像溫湯監培育出的花卉,面對真正的風雪時不堪一擊。
不過是殺雞儆猴,若是蘇望煙或是舒妙婧這樣的貴女,定能一眼勘破,她卻還在為雞的死而傷懷。
也許,她真的不適合做皇後。
岑櫻仍是不安:“那,要是哪天我犯了錯,是不是也會被這樣亂棍打死,破席子一卷,扔去亂葬崗?”
她連欺君都敢,又有什麽好怕的。嬴衍只覺好笑,低頭吻著她散發著辛夷花香氣的烏發:“不會。”
她已是他的女人,他自是會護著她的。
十二串白玉冕琉珠垂下來,微微冰涼,打在她發梢額角。她愣愣地嘆出一句:“悶罐兒,你是皇帝了……”
她抽身起來,欲要行禮。嬴衍蹙眉將她攬住:“做什麽,我何嘗讓你跪我。”
“像從前那樣就很好。”他補充。
像從前一樣。
岑櫻心裏微微一酸。
怎麽可能呢。
她從前沒覺得他和她的悶罐兒有何不同,直到方才聽見他那般輕描淡寫地說那宮人的死才覺出差異。
也許他和她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不喜歡這裏的生活,不想對這樣的事司空見慣,不想時時擔驚受怕,一言一語都可能授人以把柄,成為殺人或者殺己的刀。
她從前以為她能為他而忍受,如今聽到那宮人的死訊,才知自己根本無法面對……
夜裏,嬴衍歇在了春芳殿。
兩人同榻而臥,岑櫻被他抱在懷中,彼此的心跳都清晰可聞。
“你、你是不是應該換張床……”她赧著顏說,一面伸手去推他。
他給她派了女傅,入宮這兩月她也不是什麽都沒學,知曉他們現在這樣不合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