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在這一室之中(第3/4頁)

藍喜行至大殿中央,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繼續拾階而上,最後穩穩站在龍椅前,手持的拂塵一甩,含笑道:“哎呀,二皇子殿下調皮了,怎麽能爬到龍椅上呢。這是你父皇才能坐的,知道了麽?快下來罷。”

他伸手,把抽抽噎噎的朱賀昭抱下了龍椅,交給身後的內侍:“皇爺有旨,送二皇子去淑妃娘娘宮中。”

太後臉色鐵青,失了禮似的往前邁了一步,想搶回二皇子:“皇帝尚且病重昏迷,哪來的旨意?莫不是你這老奴才假傳聖諭?!”

藍喜此人她如何不清楚,未必不忠君,也未必會以命去忠君。被她施加壓力時,沒多抵抗就如墻頭草似的倒伏下去,叫寫詔書就寫詔書,叫蓋玉璽就蓋玉璽,似乎很是順從識時務,故而在她手中留住了一條性命。

誰料這會兒倒像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當著她與朝臣的面胡作非為了!

藍喜面不改色地等太後斥責完,方才躬了躬身,用謙卑的姿態與語氣,說出了驚雷一般震撼眾人的話:“啟稟太後——皇爺醒了。”

他轉身面向群臣,抻直了這兩個月來佝僂的腰身,尖聲宣告:“皇爺醒了!急召太子殿下、內閣閣臣、六部尚書,以及南京禮部左侍郎蘇晏——養心殿見駕!”

皇帝醒了……我兒子醒了……太後茫然地想,可他第一個要見的卻不是親娘……不,他壓根就沒有提到他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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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的大殿中,朱賀霖在焦急等待中踱來踱去,不時轉頭看一眼蘇晏。

蘇晏坐在內侍端來的圓凳上,臉色沉郁,一言不發。

剛接到藍喜派人傳來的口諭時,他欣喜萬分,心想:皇爺果然龍體無礙了,說不定先前兩個月的“病重臥榻”,都是做出來麻痹對手的。

可到了養心殿,他才發現,似乎情況並非如此——

注重儀容與風度的景隆帝,竟沒有端坐於正殿召見重臣,而是讓內侍將閣臣與尚書們領到寢殿……除了皇爺實在起不得榻,他想不出還有什麽原因。

豫王與阿追是三更天出發潛入皇宮的。四更開宮門,官員們在奉天殿經歷了一場混亂與驚魂,如今已是五更天了。

第一批被召見的重臣離開寢殿,步下台階,站在庭中待命時,天際晨光微微亮起,天色從靛藍變成了魚肚白。

聽見內侍的腳步聲,朱賀霖下意識地從椅子上起身,急問:“父皇何時見我?”

內侍低頭道:“請蘇大人入內。”

朱賀霖回身去拉蘇晏的手腕,想一起進去,卻被內侍阻止:“皇爺召蘇大人單獨覲見,小爺還請繼續等候。”

蘇晏心亂如麻,假作淡定地拍了拍朱賀霖的手背:“我先進去。你們父子一年多未見面,留到最後召見小爺,想必有許多情分要敘。”

朱賀霖無奈,只好繼續坐回椅面上,一雙眼睛擔心又不舍地看著蘇晏,直到他背影消失於重重簾幕與槅扇門後。

穿過熟悉的走廊,蘇晏在寢殿門外看見了侍立的藍喜,忽然覺得一年多不見,這位便宜世叔衰老了許多。曾經屬於權宦的、媚上欺下的驕色在他臉上淡去,唯剩一臉憂心忡忡的皺紋。

蘇晏心生觸動,朝他拱手作禮後,正要邁入殿門,忽然聽見藍喜輕聲說道:“四更天時,皇爺命咱家送豫王殿下與一名布衣庶民離開,說皇宮有皇宮的規矩與尊嚴,即便是出於善意、立了功,也不容有人墻頭屋頂來去。”

這麽說來,的確是豫王與阿追喚醒了皇帝……可為何皇爺召見太子與重臣,卻不留下宗室親王?

藍喜又道:“蘇侍郎,你勸一勸皇爺,留下與豫王同行的那名武功高手,讓他配合陳實毓大夫,為皇爺醫治頭疾。”

蘇晏一驚,問:“是不是阿追瞧出了什麽?”

藍喜將荊紅追所為、所言簡單說了幾句。還未說完,只見貼身侍奉的內侍們從寢殿內全部退了出來,朝蘇晏躬身說道:“皇爺命蘇大人立即入內,不可再耽誤。”

顱腦病灶、塞結成團、形態與質地都已異變……蘇晏還來不及仔細思索,聞言只好朝藍喜再次拱手示意,然後快步進入寢殿。

殿內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味,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微辛微苦的草藥香氣。

龍床上幔帳半垂,掩映出皇帝半倚枕被的側影。

“臣蘇晏——”

蘇晏正要叩行面君之禮,卻聽皇帝說道:“你看,這裏一個外人都沒有……清河曾說過,‘在這一室之中,我們有鶼鰈之情’,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蘇晏笑了起來,鼻腔有些酸澀。他不再行禮,徑直走進拔步床前的圍廊,踩著踏板側坐在床沿,俯過身去直接抱住了皇帝的脖頸。

他把臉貼在皇帝胸口,語聲輕悄:“我在南京思念皇爺,一日更甚一日。‘相會即別離,人生何參商’,我算是真正體會了其中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