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憑他是朕兒子

“你分神了。”

荊紅追藏身在鬥拱的陰影間,等待了幾息,仍未見豫王的後續動作,便側頭瞥了他一眼,冷然出聲提醒。

豫王回過神,伸手指了個方向:“那座宮院,最高的主殿就是養心殿。”

荊紅追如青眼般飄去,轉眼隱沒於夜色。

豫王同時施展輕功,身形不如對方輕忽,但也勉強跟上了。

他想到了方才在王府中,與太子的對話——

太子為了摘掉貼在腦門上的三張小紙條,不得已向他道謝,雖說帶著三分不情願三分扭捏,到底還是有四分感激之意:“那個,四王叔……這次多虧你出手幫忙,要不然事情也沒這麽順利……”

豫王聽得牙酸,擡手制止了他:“別扯這些虛的,我也不能白幫你,有一個條件,答不答應你看著辦罷。”

太子頓時警惕起來,眼角余光瞟向旁邊的蘇晏:“什麽條件?醜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敢拿清河做交易,別怪小爺翻臉動手。到時就算把小爺貼成個千層糕都沒用。”

豫王哂笑:“這你就想岔了,本王是想用自己做交易。”

太子驚而轉怒:“放狗屁!誰要你!”

豫王朝他遞了個“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的眼神,不緊不慢地道:“交易的是我今後的自由。你若上位,放我出京回封地,我當再北禦蠻夷,為國鎮邊。”

太子怔住,思索良久,皺起眉:“其實我也知道,倘若四王叔真有什麽想法,如今是最佳時機,可你還是選擇了幫我……不過,關鍵不在我如何想,而是父皇。我不能推翻父皇的決策,現在不能,將來也不能,否則就是有違孝義。”

豫王臉色沉了下來,隱隱有股兵戎肅殺之氣,毫不客氣地說:“如若後半輩子仍圈禁在京城,上位的是你還是二皇子,對我而言有何區別?二皇子上位,母後必定攝政,指不定她還心疼我,同意放回我封地去。”

太子也知道,這時最好先答應下來,盡最大力爭取豫王這個強力臂助,回頭等局勢穩定,再想法子抵賴掉。

但他畢竟骨子裏是個赤誠的人,又有著少年人特有的、未經人生困厄磋磨過的正氣,這種過河拆橋的事想歸想,卻沒有足夠的厚臉皮做出來,只得把眉頭皺得更緊。

蘇晏看著兩人的臉色,知道豫王是動真格的了——自由是他的底線,皇爺踩了線,但能鎮得住,他出於種種考量,拗不過只得忍下。太子若是再踩上去,未必鎮得住,陳年積怨遲早要爆發。

可太子考慮的也沒錯,身為人子與儲君,如何能輕易對父皇的決策改弦更張,更何況這個決策的確是為了江山社稷的穩定而消弭隱患,兩害相權後,犧牲了豫王的自由與抱負。

站在兩人各自的立場上看,誰都沒有做錯。

世界其實本就如此,很多事並不是非黑即白。

蘇晏為難地嘆了口氣,覺得到了這一步,有些話哪怕對不住皇爺,也非說不可了。

他幹咳一聲,吸引了在場四人的注意後,斟酌著說道:“其實……也不全是皇爺的決策。有些事兒吧,雖然有思慮有預謀,就像個火藥筒子,但如果沒有引線與明火,也許永遠炸不起來。”

豫王敏銳地追問:“清河此話何意,是指這個決策背後的敲定者並非我皇兄?”

蘇晏期期艾艾地說出了自己當時躲在禦案的桌幔底下,所聽見的太後與皇帝的對話:

“——你是替我擔了這份埋怨,母後心裏清楚。”

“當年大同險些兵變,我唯恐城兒被軍心挾持,幹出糊塗事,也擔憂你疑心他、防備乃至制裁他,這才裝病,讓你召他回來侍疾的。”

“朕還記得母後當時說的那句話。記了十幾年。”

“是,我說過——我不要一個死了的名垂青史的親王將軍,只要一個活著的兒子。

書房內陷入一片沉默,豫王面色鐵青,有些難以置信:“真是……我母後的意思?是她要留我在膝下盡孝,卻把一切責任都推到皇兄頭上!

“我曾經幾次拜托母後向皇兄求情,母後卻說‘隚兒是我兒子,卻也是所有人的君主,往大裏說,君命難違,往小裏說,夫死從子。母親心疼你,但也無可奈何。’

“她……怎能如此對待自己的親兒子!”

豫王握拳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蘇晏知道他此刻心裏難受極了,也知道這事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皇爺放心不下他手裏的兵權,但若非太後如此強烈的態度,皇爺最後會做何決定,誰也不知道。

太子也受了些打擊,並不是因為太後玩弄的手段,而是因為她竟能以母愛為枷鎖,牢牢綁住了兩個兒子幾十年。在早失母愛而渴慕母愛的太子看來,這種手段自私至極,簡直堪稱齷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