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天下你我共治(下)(第3/5頁)

這麽多年的深厚感情,怎麽能因為一方登大寶,將社稷穩固看得重逾泰山,就成昨日黃花?

或許在朱槿隚的眼中,自己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父親、兒子、兄長和丈夫。但在他朱槿城的眼中,朱槿隚首先是他的兄長,其次才是皇帝。

——正是因為如此,母後早就對他說過:“城兒,當年母親費盡心力,讓你父親立隚兒為世子。你父親登基後,母親又一力堅持,立他為太子,並不止是因為長幼有序。更是因為他比你更適合當一個皇帝。

“你是性情中人,灑脫來去,喜惡唯心,容易感情用事。而你的二哥不同,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在責任與私欲之間該如何選擇,也知道只有手執刑德二柄禦下治臣、心憐萬民而非獨愛一人,才能成為聖明的天下之主。”

“母親也知道,你認為我偏重他,他認為我偏疼你,但這顆為母之心,其實是一樣的。”

一碗水尚且端不平,父母對諸子女怎麽可能不偏心?倘若母後真的疼他,又怎會眼睜睜看他被皇兄困在京城整整十年,不發一言相勸?

豫王眼眶赤紅,直視眼前身穿赭黃色十二團龍袞服的皇兄,心底翻湧的濃烈情緒,如火山如洪流直欲噴薄,最後只凝為滾燙的一句:“我們可是同個娘胎裏出來的親兄弟啊!”

皇帝紋絲不動地負手看他,令他想起太廟繚繞的香煙中先帝們的畫像,神情莊重威嚴。他似乎從皇帝微紅的眼角與濕潤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縷悲憫與無奈,但轉瞬即逝,快得像個錯覺。

“諸王兵權盡卸,唯獨剩你一個,世人會作何想?皇帝偏私胞弟,不惜矯拂遺詔,法外容情,那麽將來他所下的律令又如何推行?

“再者,就算朕信任你,可又如何信任你手下六萬靖北軍?他們眼中只有主帥,只有軍令,沒有天子和朝廷法度。”

豫王正要反駁,皇帝擡手制止,繼續道:“有一件事,朕本不願說,只當從未發生過。但眼下不說出來,你心裏不服——

“十年前,朕才剛下令,讓你回京為母後侍疾。關於軍制改編尚還在討論中,謠言便已傳到大同,說天子懷疑代王有不臣之心,要誆他回京按謀逆論處,屆時整個靖北軍將會被當做附逆,無人可以幸免。

“主帥不在,流言四起,在一部分不明真相的將領慫恿下,靖北軍因替你鳴不平而險些嘩變。要不是你聽到風聲,半途急急折返回去鎮撫,繼甘州兵變之後,又會出一場大同兵變!”

豫王愣住,臉色作變。

“不同是,甘州的兵是亂兵,容易鎮壓,而你大同的兵卻是一心為主的精銳鐵騎!倘若你當時壓制不住,部下直接舉旗造反,打著擁立你的名號,將黃袍硬往你身上披,你騎虎難下該如何收場?又叫朕如何面對這兩難局勢?”

豫王臉色變得慘白。他萬沒有料到,十年前軍中那場在燒起來前就被他撲滅的火苗,並非如他想的隱秘——皇帝什麽都知道。

“這事要是發生在其他任何一個藩王身上,朕必順水推舟,送他一場黃粱美夢,最後讓謀逆者與野心家一同上斷頭台!可就是因為是你朱栩竟,朕把這事壓了下來,暗令知情的幾名重臣閉嘴噤聲。最後另尋由頭,將那幾個煽動軍心的將領處死了事。

“你說,朕還不夠信任你?偏袒你?朕防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人心!”

豫王向後一趔趄,跌坐在床沿。

“所以皇兄終究還是忌我、防我,即使知道我無心爭位,也要避免兵權旁落。既如此,當年又何必說什麽‘天下你我共治之’這種彌天大謊,不嫌自己虛偽麽?”

皇帝深吸口氣,嘗試著將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豫王被這股體溫刺到似的,輕微地掙了一下,聽見他的兄長說:“朕當時……是真心的。”

如今呢?豫王沒有問。他知道何為物是人非、身不由己,何為高處不勝寒。反正他也志不在此,從未奢望過天子之位,他要的不是九鼎,而是自由。

可藩王的身份,注定他不是被圈養在封地王府,就是被囚困在京城王府,天下之大之浩瀚深遠,哪裏有他的自由?!

“所以朕希望你即使在京城,也能襄助朕理政治國,將你的才智發揮在戰場之外的其他地方。

“這些年來,凡朝會廷議,哪次參政名單裏落下了你?可你來過幾次?

“朕想讓你辦些實事,你卻跟朕慪氣,非但不肯接手任何差事,還沉湎聲色放浪形骸,以為自縱、自汙就能叫朕放下戒心。可知朕捏著那些雪片般的彈劾折子,一次又一次對你失望、為你頭疼?

“為君分憂,為國效力,為民請命,這難道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天下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