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你看這口鍋它

蘇晏撩開馬車簾子往外瞧去,發現並不是去往豫王府的路線,疑道:“這是要去哪裏?”

車廂裏也放了冰桶,散發出的絲縷寒意驅散了暑熱,豫王拈起塊碎冰往嘴裏一扔,咬得哢哢作響,像猛虎生嚼獵物的骨頭一般。

“帶你去我消暑的別院,那裏可比王府清靜多了。”見蘇晏眉頭一蹙,豫王立刻又補充了句,“也比王府幹凈,背後沒有眼睛盯著。”

蘇晏猜測他指的是錦衣衛探子,想了想,也就不再追問。

又行了小半時辰,馬車似乎偏離了大道,越發顛簸,蘇晏再次挑簾,見周圍老樹葳蕤,草木叢生,顯然是往外城山野間去。

沿著緩坡行駛到小路盡處,馬車停下,豫王說:“到了。”

他率先跳下車,朝蘇晏伸手。蘇晏沒搭扶他的手掌,徑自也跳下了車。豫王笑了笑,似乎並不介意被他甩臉子。

蘇晏環顧四周,只見一圈蒼翠參天的梧桐樹林,綠葉遮天蔽日連成一片碧波,在蒼穹之下隨風蕩漾。

夏日烈陽難以穿透樹冠,從枝葉罅隙間射下細屑光斑,碎金似的鋪灑,他仰望的臉頰在這光映中雪白到幾近透明,仿佛天地間一個鐘靈毓秀的造化。豫王目不交睫地看著他,眼神幽深,隨後低低噯了一聲。

“別院呢?”蘇晏不解地問。

“隨我來。”豫王說著,想要去牽他的手。

蘇晏卻條件反射地將手往身後一撇,“王爺指個路即可,下官雖文弱,但還不至於弱到勞煩王爺親自攜引。”

豫王也沒有強求,吩咐一聲“跟緊了”,率先進入梧桐樹林。蘇晏跟在他身後,左彎右拐,走了半刻鐘,眼前豁然開朗。

密密層層的樹林後,藏著一大片碧藍平靜的湖泊。湖水極清澈,猶如綠幕中央鑲嵌了一顆藍色寶珠,令人驚艷。

湖上有座宮殿式的水榭,與岸邊以曲折的棧道相連。水榭立石為柱,底座架設於水面上兩尺高度,飛檐鬥拱青琉璃瓦,木質殿身四面開敞,垂以淺色輕紗,在風中輕拂。

蘇晏贊賞地笑道:“倒是個曲徑通幽的好去處。客人們見了,想必都嘆為觀止吧。”

“沒有其他客人見過。除了固定的灑掃仆從之外,從來只有本王一個人來。”豫王把住他的手臂,走向連岸棧道,“此處名為梧桐水榭。梧桐只堪鳳凰棲,其他鶯燕雉雞哪裏配落腳。”

蘇晏一怔,沒能及時抽手,被他拉著走過木棧道。

水榭裏鋪設著紫檀木地板,一塵不染,光可鑒人,兩人在廊下除去鞋履,步入其中。內部十分寬敞,家具陳設一應俱全,有涼榻、案幾、立櫃、琴桌等等,布置得頗具古意,的確是個既雅致又閑適的燕居之地。

林風卷起清新水汽拂面而來,滿身霜塵仿佛都被滌蕩一空。蘇晏倚在水榭圍廊的美人靠上,欣賞碧波粼粼的湖面,愜意地眯起了眼,“水底長林雲似雪,棧邊平岸草如煙。看來下官說得不錯,王爺愛野趣。”

“偷得浮生半日閑罷了。”豫王用煨在火爐上的沸水,泡了壺白毫銀針,斟出兩杯,放在茶幾上,朝他做了個邀請入座的手勢。

茶室未設椅凳,蘇晏整了整衣擺,在黃琉璃色的精致簟席上跪坐,對他隔案相對。

豫王將茶杯遞給他:“此乃福建貢茶,本王特意命人提前備好,以慰你鄉思。”

蘇晏道了謝,接過來慢慢啜飲。他見豫王操作只用單手,不禁問:“王爺手傷將養得如何了?”

豫王解開左手上的紗布,給他看掌心。縫線猶在,創口尚未彌合,但周圍並無紅腫的跡象,應該是沒有發炎。蘇晏松口氣,說:“天氣炎熱,傷口更要小心,保持潔凈幹燥,別沾水。”

“難得清河和顏悅色地關懷一句,本王真是受寵若驚。”豫王半開玩笑道。

蘇晏面對他時草木皆兵,只要話題一軟和,就懷疑對方要借故非禮,只能與他談正事。當即生硬地話鋒一轉:“王爺知道衛家底細,莫非除了與太後、衛貴妃的關系之外,背後還有什麽勢力?”

豫王見他眼底始終帶著防備,只拿公事公辦的態度對待自己,心裏難免生出一股慍惱,極力壓制住,正色道:“此事關系天家聲譽,出我口,入你耳,不可教第三人得知。”

蘇晏說:“王爺放心,我是有分寸的人。若是泄露出去,我這顆腦袋就送給王爺了。”

豫王失笑:“本王不想要你的腦袋……想要的,你又不肯給。”

蘇晏捏著茶杯,垂目喝茶,不搭這個腔。

豫王無聲地嘆口氣,慢慢說道:“衛家的事得追溯到三十多年前。先帝還是鎮邊的秦王時,先納了出身世家的側妃莫氏,生下長子,便是後來謀逆被賜死的信王。半年後我母後嫁進秦王府,誕下今上,是為先帝的第二子。母後娘家並不顯赫,能成為正妃,完全是倚靠先帝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