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第2/5頁)

吳侯挑了挑眉,雙眼在酒意裏迷蒙濕潤,好像才知道赤真子說的事情一樣,可等他把眼睛從酒壺上轉回去,重新與赤真子的目光對視上時,臉上的表情就再也做不下去了。

那個狗王已經化身成了怪異,就在他轄域的左近,他當然是知道的。赤真子也看出來了他只是在裝傻,但不氣不怒,目光分明表現出已經看透,口中卻一句一句說得明白,向著他逼過來。

“生靈在劫中化身怪異,死後不但肉身與神魂修為皆散,連真靈也消亡了。”赤真子把兩人皆知的事情挑了個明白,“真靈隕滅,便徹底消亡了。”

肉身就像魂魄的衣裳,凡人眼中的死生大事,在達到一定程度的修行者來說,不過是剝去一身舊衣再換一身,神魂的損傷比較嚴重,如果神魂被徹底消磨去了,只剩一點真靈,那就真的相當於什麽都沒有了。不過真靈還在,就有重來的機會。肉身和神魂都會被消磨殆盡,但真靈是長存不滅的,一個生靈的因果與命理就牽在真靈上,故而沒有什麽“人死債消”的說法,就算身與魂盡消,記憶與修為皆不復存,如果有未能償盡的因果,仍要繼續受之。就像一個人如果失憶了,不再記得他所做過的事情,那麽假如他曾經是個謀財害命的匪盜,難道就可以因為他不記得就認為他是無辜的嗎?假如他曾經是個慷慨救急的善人,難道別人就可以因為他不記得了而不還錢給他嗎?

故而,真靈的長存與因果命理是相成的,之前還從沒發生過真靈隕滅的事情,但在此怪異大劫之中,那些化身怪異的生靈在消亡之時,他們的真靈也徹底消亡了,續在他們身上的因果與命理也被強行扯斷,留下一片空寂可怕的黑洞。

吳侯半睜半閉著眼,他知曉此事,甚至比赤真子更清楚發生了什麽。

在有真靈消亡前,斷裂的因果和命理還可以用種種手段彌補修正,但在真靈消亡後,這世間的因果與命理就再也沒有辦法補全了。消逝的真靈已經消逝了,原本該與他們相連的因果和命理卻還在,只能孤寂地牽扯著另一頭的眾生們,斷裂在虛空中飄蕩著。

第一個真靈的消亡並不是在怪異大劫興起後才產生的,那是在更遠的時候,在吳侯還是守一的時候。他不得不選擇轉世也與此有關。

吳侯知曉赤真子想要他做什麽。赤真子想要他現在就舍下鬼身修為,他以此鬼身積聚下太多怨煞,注定無法以此身成道,早晚有一天會被反噬,大劫正有愈演愈烈之勢,若是硬撐到不得不放棄的那一日,局勢必然兇險異常,吳侯可能連真靈都保不住。現在舍下此身修為,化解殿中怨鬼的煞氣,重新投胎,有赤真子的看護和點蒼山的庇護,至少能夠保證真靈無礙。

赤真子要他斷尾求生。

廟前人們虔誠的祝禱聲隱隱傳來,遙遠的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吳侯很清楚,赤真子給他選的路才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但他不願如此。

在赤真子重新找到他之後,已經無數次與他談過這個問題,以前是為了他這偏狹的行事手段,現在更添上了大劫的影響。他之前都強行糊弄過去了,但這一次,如果不能給出一個真正的解釋,赤真子怕是不會離開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當初為何要隱瞞自己的轉世嗎?”吳侯撥開酒壺的蓋,湊近嗅了一口。

赤真子點頭。

轉世之後正是最虛弱的時候,若有人引導,受師門庇護,才是穩妥的選擇。吳侯是因為意外而不得不轉世,並非犯下過錯,又為什麽要逃開呢?之前吳侯一直不提,他也沒有強問。

“我當初被迫轉世,不是因為意外,而是因為我的戒險些要毀了。”吳侯道。他將此事說得輕巧,衣服和軟墊上都氤著酒氣,眼睛迷蒙得好像還沉在醉意裏,卻還是使赤真子聞言一驚。

赤真子並不知曉此事,只知當時守一出了意外,修為將毀,不得不舍棄此生轉世重修。

吳侯修持戒法,但並非對每一條戒律都嚴苛如此,那樣就修不成了,路是一步一步走的,沒有誰是天生的聖人,若他真能做到,那就是已經達到了修行的終點,也不必再修行了。吳侯對大部分戒律都是與其他修行者一樣,只方便法門修持,允許暫時離戒,唯有一戒,是他持戒法的根基。

這一戒是秘戒,不可宣之於人,除了他自己與當初給他受戒的師父,再無第三人知曉他所持的究竟是什麽戒。

吳侯已繼續說了下去:“我的戒,不是因為我的過失而不穩的,而是因為天地的變動。”

修行者的戒律並非隨便定下的,那與天地與道心有關,否則一個人若是發誓說我不食穢物,做到這種事,難道就能算他修行有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