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作為梁國的都城,曲丘城或許不是梁國內最繁華的城池、不是梁國內最廣闊的城池,但一定是梁國內最安穩的城池。然而這梁國內最安穩的城池,最近的氣氛卻十分緊張。

前任梁王胥昌暴斃,據聞重病未愈的太子胥康一直不見蹤影,反而是幾乎毫無存在感的胥桓登上了王位。而這位新的梁王能夠順利登位並不是因為幸運,他在登臨梁王之位前,就已經通過十九枚臣子的腦袋奠定了自己實權的地位,向上一任梁王的權臣舊部們宣告,胥桓不是,也不會成為一個傀儡。

而因為那十九顆頭顱的威懾,曲丘城內的氣氛幾如雷鳴聲後等待暴雨的前夕。

之前蝗災鋪天流民遍野的時候,他們倒還沒這麽緊張呢。

胥桓翻著案上的奏疏,面色冷寒。大部分都是一些沒營養的贊頌恭賀,只有寥寥幾本真正涉及了梁國的境況。他把又一本言辭懇切真情實感的奏疏甩到一旁,閉上眼睛,緩緩出了口氣。

他得給他們時間。這些人以前跟他從未有過接觸,又被那十九顆頭顱嚇破了膽,現在正要通過試探來了解他真正的態度,才敢真正冒頭為他所用。

房間內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個身影。

都極仍閉著眼睛:“何事?”

“教主。”來人在他身邊跪拜行禮,低聲飛快地報告著。

隨著玄清教在梁國內的勢力越來越大,與戒律司的沖突不免也越來越大了。然而由於都極明面上身份的改換,他們與戒律司之間的對立分寸難免格外難以拿捏。

“戒律司。”都極慢慢念道,聲音裏透著寒氣。

玄清教壯大,他們當然要不安,畢竟他們這七百年裏,唯一會做的一件事就是平衡梁國內的各方勢力。除了平衡,他們還會什麽呢?他們甚至連這一件事都做不好,以至於胥昌勾結上了羅教,弑親父,丟涉州。

從那以後,梁都失其屏障,戒律司二十三年都沒能把涉州城從羅教手中拿回來。這樣的戒律司,不過廢物。

但這樣的戒律司,卻偏偏和梁國的國運綁在了一起。戒律司中人甘願發下那些誓言戒律不是無所求的,他們由此得到國運的庇護,也由此得到了他們行使那可背王命的權力。除非梁王不想要梁國了,否則……他輕易動不得戒律司。

玄清教不過是借著大劫的勢,就將梁國內的大小勢力們拆了個七零八落整合到自己手中,戒律司在梁國內盤桓了七百年,大劫中卻只能使梁國內的情勢越來越亂。

初時都極還懷疑過也許戒律司不是真的那麽無能,也許他們只是平衡梁國內亂七八糟的勢力卻並不一一降服他們是有意為之,他們只是在胥昌和羅教的那一次意外失手了——這世上只有梁國是將一國之運分享與王室之外的人,而假如梁國之內的情況沒有這麽亂了,梁王也就不再需要戒律司了。

可是等看到大劫中戒律司還是如此疲弱無力,他就明白,戒律司已經積重難返了。

當初建立下戒律司的先輩有多魄力果決,他的後輩就有多無能。七百年了,竟然還讓一個只應為一時之用的署府一直延續到了今日。

都極聽著那個跪拜在下首的人悠長沉緩的呼吸,忽笑了一聲:“先容著他們吧,但也不必太過退避。再等一陣子……”

再等一陣子,等他把戒律司和梁國的國運拆開之後,其中若還有能用的就留下,不能用的就處理掉。

玄清教是他所掌控的臂膀,梁國雖然現在情勢不佳,未來卻可期,這樣大的一片土地與土地上的人,會成為他堅厚的資本。至於戒律司,一個尾大不掉、疲弱礙事,還要分享他資源的勢力,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嗎?

在得了他的命令之後,那個玄清教的人就像他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玄清教才是他握在手中的力量,他要趁著現在這個機會把它鋪得更開,也借著它的力量,將梁國重新導回正軌發展起來。它也不能只限於梁,這世上不止有梁一個國家,還有其他四國,還有大殷,還有高來高去的修行者們……擴張不是一件易事,也不應該進行得太快,那容易造成不穩,更何況他才掌控玄清教沒幾年,但他很難再找到像現在這麽好的機會了。

都極半閉著眼睛思索著,秋風寒涼,自窗而入,撩動他散下來的發,盤桓出一室清寒。

塗山窕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房間裏,感受到溫度後就皺起了眉,手一擺將窗都關上了。

“我並不冷。”胥桓說道,卻並沒有反對的動作。

他手搭在懷中的暖爐上,爐中散發出柔和的暖香,淡白的煙氣繞著他冰白的手指,帶來恰到好處的溫暖。胥桓雖然抱著暖爐,身上穿的卻並不厚重。好歹是個修為不弱的修士,些許涼風並不至於使他感到寒冷,他身上的寒涼是因為身體根基多年的虧損而導致的,裘衣或暖爐並不能減輕這種寒涼。至於他懷中的暖爐,那裏面燃的是塗山窕給他尋來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