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看……”漓池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碗,“郁憤結心,恐迷自性,毀了自己的道,就不值當了。”

他這一開口,茶棚裏的人幾乎都是一驚。錦衣人進來後,是一身奪人眼目的氣勢,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去關注他。漓池卻恰恰與之相反,他與一群引人注目的戒律司人走進來,衣著打扮卻與他們全然不同,還坐在戒律司中七紋領的身旁。他本該是再引人注目不過,使所有人都好奇他的身份來歷,但茶棚裏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直到錦衣人擡眼詢問,他們才恍然注意到這背琴的客人是如何的特殊。

茶棚裏的人們並不是沒有看到漓池,只是覺得他似乎本來就該出現在那裏,就像人們會忽視地上的野草、樹幹的紋理,太過理所當然的東西必然是會被忽略的,所以人們也像忽視這些東西一樣自然而然地忽視了他。

大道至簡、潤物無聲,能做到這一點的,必然不是常人。茶棚裏的人都注意起漓池來,他由無聲無息乍然變作眾人矚目,倒也顯得十分安然自在,只是對那錦衣人所問之話的回答,卻是讓人聽不明白。

戒律司的人身份自是不消說,錦衣人的身份雖然不能確認,但也能看出,他必然是與玄清教有關。他能夠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背琴者的情況下,一語點破對方的存在,自身修為必然也不弱。從來到茶棚後,錦衣人所有的話都是圍繞著玄清教救災民的事情在針對戒律司,方才點出背琴者的一問也是在問此事,可這背琴者回答的話怎麽看都不沾邊。

錦衣人聞言後,卻面色不動,直直反問道:“此言何意?”

陶錫是茶棚裏這些人中知曉最多的一個,也是反應最快的一個,他雖然聽不懂這兩人是在打什麽啞謎,但也模糊猜出來了些許。

依照錦衣人顯出來的性子,如果李泉前輩那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回答是胡言的,只怕早被錦衣人反譏回去了。

錦衣人反問了一句“此言何意?”,這句反問雖然沒有透出什麽信息,卻隱含幾分鄭重。李泉前輩的話大約是答在了點子上。只是,錦衣人問的玄清教之事,李泉前輩答的……應該是錦衣人的心結。

郁憤結心……陶錫正大光明地看著錦衣人的神色,他一進來就開始譏嘲戒律司,瞧著肆意,可卻半點也看不出來心中有郁憤所結,亦是個心思深沉之輩。

錦衣人指尖摩挲著粗瓷碗,更襯得冰白的手指如玉石雕琢,竟不太有活氣。

在所有人都留著一只耳朵準備聽他接下來要說什麽時,之前去領號碼牌的那個二紋領回來了。他修為略低,靠近了才發現茶棚中氣氛有異,但也來不及再做什麽了,他目光往陶錫身上一掃,見沒有什麽指示,便如常走了過去。

二紋領先交給陶錫兩個牌子,再去給其他同僚分發號碼牌。陶錫轉手就將一個遞給漓池,道:“前輩,這……”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一聲冷笑打斷了。

“戒律司的人什麽時候也守起了玄清教的規矩?”錦衣人刺道。

他觀察入微心思縝密,在之前的幾句試探中雖然一直注意著漓池,卻也沒有忽視戒律司幾人的細微反應,轉眼已推斷出了漓池與他們之間的聯系並不密切,便正大光明地挖起人來,對漓池道:“你既然並非戒律司中人,又何必與他們在此久候?不若與我同入甘南城,且看它在玄清教手中是什麽模樣。”

陶錫面色微冷,他性格沉穩,可也不是只會退讓之人:“所以你們立了規矩,就是為了自己可以行使特權嗎?”

漓池的手忽然在他肩上輕輕一搭,陶錫耳邊響起了只有他能聽見的傳音:“糾纏在亂麻裏是沒有意義的,找到線頭才能剝絲抽繭。北地的邊境,並不只有一個神樹村值得注意。”

漓池一手按著陶錫的肩從座位上站起,烏黑的目看著錦衣人:“那便去看看吧。”

錦衣人嘴角一翹,沒有接陶錫的話,率先走出了茶棚。

陶錫始終未發一語,李泉前輩要做什麽不是他能做主的,那個錦衣人沒有領牌子卻可以帶人直接進入甘南城,無疑是玄清教中的高位。但他記下此事便罷,不必急著摻和。負責處理玄清教問題的並不止有他們這一支隊伍,也不是現在才開始行動的。對於梁國的現狀來說,玄清教並不是最急著需要處理的問題。

大劫已經開始很久了,這些渾水摸魚的邪教也不是今天才開始折騰的,但之前戒律司可沒有像現在這樣,把他這種平日負責常駐梁都的七紋領都當做普通的領隊撒出去四處亂跑。

陶錫對梁國內部的事情知道的遠比其他人要多,就比如這一次,戒律司鋪開來的許多像他們一樣的隊伍,明面上的目的都是相類的針對某些在大劫中渾水摸魚的勢力,暗地中卻另有任務——一個只有他們這些至少六紋領以上的領隊才知道的真正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