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第4/6頁)

台頂撥弦的漓池卻泰然自若,琴音在指下又轉,聲聲愈重,像要蹦出胸腔的心跳,慷慨激昂,堂堂正正。

這仍然是哀怒之聲,卻將錦衣人心中的郁憤忽然一散。這不是水破堤壩的糜爛,而是開閘引流的傾泄。

等最後一聲琴音舒而長的散去,錦衣人重新睜目。

他回身正對著盤膝抱琴的漓池,鄭重道:“都極。”

“李泉。”漓池慢慢將琴收入囊中。

都極看著李泉這副慢條斯理的模樣,忽笑了一聲。這般渾不在意,仿佛剛才一曲泄了自己心中狂迷的不是他一樣。

自性本清凈,然而七情迷心,失了原本的清凈通明,人便被困頓,鉆了牛角尖而不自知。方才一曲,堪稱動心搖魄,動搖之後,雖然哀怒仍在,卻不至於狂迷,乃至失了自己的道。

都極從衣服上拆下一枚玉扣,指尖點入一道術法,又將之拋給漓池,道:“我有他事,先走一步。李兄若有所需,日後可以此尋我。”語畢,身形一晃,便不見了蹤影。

……

梁都,宮墻深深。

據聞梁屬木德,以青為貴。故而,只瞧一座宮舍以藤椒青泥塗壁,就可知居住其中的人必然身份不凡。更何況,這宮舍中每一處門窗外都有著身手不凡的護衛守持著。

“我要見父親!你們敢攔我?!”宮殿門內,身著竹青裙的胥有容正對守在門口的護衛怒斥道。

“公主恕罪。”門口的護衛口中如此道,卻半步不退,若是她欲強沖,便以木倉杆將她攔下。

“你們……你們!”胥有容氣得面色漲紅,又憂又怕,卻沒有別的辦法。她連鉆洞都試過了,可從幾個月前開始,這座她從小長到大的宮殿就已經不是她的了。她自己的護衛中被換了幾個人,剩下的再也不聽她的命令,反倒把她囚禁在這裏,將每一處都守得嚴嚴密密,連只鳥雀都出入不得。雖然好衣好食的供應著,可她怎麽能不憂懼呢?

她也試過絕食,可那些原樣端上來的飯食他們竟當真就原樣撤了下去。他們只負責供給,並不管她會不會用。

胥有容堅持了幾日就放棄了,她是不敢死的,她是最早發現王兄失蹤的人。

數月前,王兄稱病閉門休養,她去探望卻被攔在外面,只道是怕將她傳染。可是什麽樣的病,能讓她的王兄連隔著窗子與她說一句話都不肯呢?什麽樣的病,又能夠讓來看病的大夫全部都含糊其辭?

這其中不對勁兒的事情太多了,她思來想去許久後,終於確定了一件事:她的王兄失蹤了。

也只有如此,他們才會做出稱病不見人的布置。他們固然可以使人假扮王兄,但無論那假扮的人有多完美,最終都絕不可能瞞過她,因為她和她的王兄,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可那些人的行動遠比她想象的要快,胥有容只來得及將此事透漏給戒律司,緊接著就被囚禁了起來。

她的父親還在,梁國的王上還在!什麽人能做出這樣的事?什麽人敢做出這樣的事?!

她的父親……現在又怎麽樣了呢?

胥有容不敢深想,卻又不能不深想。這從小長到大的王宮,她所熟悉的家,此時卻變得陌生又可怕。但她還不能死,她得想辦法,就算離不開宮殿,至少也得接觸到外面的人……

宮殿門口,胥有容握住攔著她的木倉杆,雙目圓睜牙齒緊咬,似已怒極,卻忽然身形一晃,強握著木倉杆,發狠將肩膀向木倉尖撞去。

當。

一道指風襲來,將木倉尖擊斷。

胥有容被傳來的力量震得木倉身脫手,跌坐到地上。

殿外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身影,慢慢將方才彈出指風的手斂回袖中。他穿著一身蓮青色的錦袍,雖然才是秋天,卻已經披上了一件鑲著皮毛的黑色大氅。他的皮膚被襯得愈發白透,連嘴唇都淡得沒什麽血色,雖然被襯得容色愈盛,卻愈發顯出病弱之感來。但從方才彈出的那一道指風來看,就可知他絕不是什麽病弱之人。

門口的侍衛已經跪下請罪,都極一擺手讓他們退下。這些侍衛只是普通的武人,只是攔著胥有容不讓出殿而已,胥有容雖然沒有修行,但身為梁國唯一的公主,自小也是珍奇供養,看著是女子嬌弱模樣,力氣卻不輸練過數載的的武士,這護衛一時被她騙過強行控住了一瞬間的木倉身也不出奇。真正看守這座宮殿的是兩個修士,有他們看著,就算都極不插手也出不了事。這兩個修士此時正隱匿在旁,雖未現身,仍對都極彎腰行禮。

“阿慈。”都極垂眸俯視著她,“你想受傷,然後見大夫?”

他此時的氣質與在甘南城時極為不同,那身華麗厚重的衣服把人襯得像病體虛弱,偏他身形又是極為挺拔的,瞳色略淺,目光又極淡漠,任誰被那眼神一掃,都不由得生出退卻來。雖然相貌沒什麽改變,但卻好像與在甘南城外譏刺戒律司的錦衣人是兩個不同的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