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5/6頁)

坐進茶棚後,幾乎所有人都在打量他們。他們領子上的海紋實在太過矚目。大劫開始後,梁國雖亂,但戒律司的威勢猶在,更何況陶錫領子上足有七道海紋。

梁國之中,人人都知道有戒律司出沒的地方,必然是發生了與修士有關的事情。戒律司出門辦事自然也不會永遠都這麽一副顯眼的打扮。所謂明察暗訪,既要有明察,也要有暗訪。陶錫一行人所負責的並不是對玄清教進行暗訪,大劫開始這麽久,玄清教的勢力飛快擴張,現在已經比禿頭上的虱子還要顯眼了,都到了這個地步,戒律司還要隱藏身份假裝自己沒發現玄清教才是愚蠢。

不過,雖然此次是沖著玄清教來的,陶錫更多的心思還是留在李泉身上。

老翁提著壺,拖著腳走過來挨個兒給倒了碗茶,收了茶錢後,又被旁邊別的客人叫去問話。

那客人在問甘南城中的情況,但實際上意指的卻是玄清教。跛腳老翁不知有沒有聽出來,但客人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倒是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甘南城原本的太守還活著,名義上也仍然是他在執掌甘南城,但實際上……他要麽是受玄清教所脅、要麽就是與玄清教合作,如今的甘南城無疑已經落入玄清教的掌控之中。

這讓戒律司中人聽得直皺眉的事,在老翁口中卻是十分令人歡喜的一件事。他稱玄清教中的人為救苦救難的活神仙,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陶錫一面與漓池聊天,另一面輕輕打了個手勢。

一個三紋領對老翁搭話道:“老人家,太守還在,為何只感念玄清教,卻不念梁國之恩呢?莫非這太守做得不好嗎?”

老翁被這話問得愣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太守做得好不好,我只知道我在路上聽人說這裏有玄清教的神仙在放糧,我來到這裏後,也是玄清教的神仙們救下了我和兒子還有小孫孫,給我們安排了住處和活計,讓我們能活下去。”

茶棚裏又來了新的客人,老翁答完後便不再言語,拖著跛腳去給新來的客人倒茶。

戒律司中有幾個人皺起眉,老翁說出的話他自己可能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但他們卻明白這代表了什麽。甘南城是梁土,城池屋舍是梁所建,然而現在玄清教的名卻蓋過了梁,這些人……已經只知玄清教而不知梁了。

新來的客人披著一件黑緞織銀的連帽薄鬥篷,走進來的時候並不太引人注意,此時摘下兜帽解了鬥篷,露出鬥篷下用金銀線繡著忍冬紋的正紫色錦衣和一張透光白玉似的臉來,狹長的目一挑,橫斜向戒律司中的幾個人,冷笑道:“怎麽?百姓命賤,高高在上的官家懶得救人,卻又嫌玄清教搶了梁國的風頭,看不慣?”

這話的意思太過惡毒,戒律司中幾個年輕人臉上透出怒意,卻沒有擅自接話。

陶錫轉頭看向這新來的客人,他神色平靜得很,絲毫沒有被激怒的模樣,語氣也很平和:“救人是功德事,百姓無辜,無論是誰救了人,都是在做功德,沒有什麽看不看得慣的。但這世間,不是沒有屠了人家滿門,再偽裝作救人的來救下一個活口,反倒成了人家恩人的事情。”

“是嗎?戒律司中的大人物既然如此說,想必是有所憑依的。不如說來聽聽?”錦衣人目色更冷,聲如寒泉。他容顏極盛,襯著一身華服,更顯得氣勢逼人,雖未顯露出修士的氣機,卻也逼得戒律司中幾個修為不夠的年輕人臉色白了些許。

陶錫穩如山嶽,道:“受戒之人談不上大人物,卻也有些心得。世間機巧之人無論所布之局有多精妙,最終都繞不過一個坎。任他手筆綿密如隱霧中,最終結果都將顯露出自身與其目的來。只要看那受益的人是誰,也就知曉動手的人是誰了。”

大劫雖然難捱,但梁國積累亦豐厚,本不至於淒慘如此。劫中攪混水的偏門邪派多不勝數,但沒有一個得到的好處像玄清教這樣大——在大劫前,本沒有幾個人聽說過玄清教的名字,但現在,落到玄清教手中的城池可不止甘南城一座。

“戒律司中的七紋領果然思維敏捷無雙。”錦衣人輕笑著拍了幾下掌,忽然又笑容一收,面上再無一絲表情,輕聲道,“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仍全由梁國掌控之城並不少,那些城,他們救人了嗎?”

陶錫未語,他也不必答。賣茶的跛腳老翁面上已經露出了苦恨之色。

這些逃荒的人並不是最近才開始逃荒的,也不是一次就找到了甘南城。他們中的許多人,都走過了許多座不同的城池,便是逃到梁都外的也不是沒有。但在靠近梁都十裏外的時候,就被梁軍驅逐了。

原因很簡單,那是梁都,怎麽可以任由災民沖擊呢?

有些地方雖設官倉,卻連開倉放糧都不肯,原因也很簡單,官糧有限饑民眾多,若是不放糧便罷,放糧了就很有可能被餓瘋了的災民哄搶,他們會從搶官倉到搶有存糧的高門大戶,再到搶還過得去的普通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