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任何對梁國稍有了解的人,都不由得會對對這個國家為何能夠續存如此之久而感到驚嘆。

凡人壽短力弱,於是相互扶持、聚集而居;凡人癡於貪嗔,於是互生仇怨、需要調停。

於是,就漸漸有了國家。規則構建信任,混亂打破規則。國家便代表著有序的規則。

然而梁國之中……各方勢力堪稱魚龍混雜,那些在其他地方被打壓得存活不下去偏門邪派都紛紛在梁國紮下根來,這等肆意隨心的邪派自然是很難和平共處的,更別提遵守一國之法了。

這情況是許多代之前遺留下來的問題,一直未能正式解決,但梁國偏偏就在這種情況中續存了下來。這其中有大半功勞都有賴於梁國中的一個機構——戒律司。

戒律司是梁國專門負責與修行者有關事務的機構,直屬於每一代梁國國主。

如戒律司這般由修行者組成、專門負責超凡事務的機構,在各個諸侯國中都是存在的,但梁國的戒律司尤為特殊。

它的管轄範圍上至百官下至百姓,任何與修行者沾邊的事情都在他們所轄範圍內,雖然直屬於梁國國主,但在特殊情況下,卻可以不受國主之命,自行決斷如何行事。

恐怕也唯有這樣的戒律司,才能控制得住梁國內復雜的情況,使得國土上大大小小的勢力不至於脫出掌控。這其中的復雜與精妙,不亞於蜘蛛最精細的羅網,只可惜,在大劫之後,這樣的平衡無疑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無論那些大大小小的勢力曾與梁國達成了怎樣的默契,在人人自危的大劫當中,只怕也不剩幾個還樂意與梁國周旋的了。渡不過大劫,萬事皆空,還考慮什麽呢?

清風吹拂過一片片滿目瘡痍的土地,大地是靜默的,厚重且靜默地承載著大地之上的一切生與死,卻無法收容那些過於復雜的悲歡離合與喜怒哀樂。

生靈在劫中的哀哭與悲苦匯聚成了紅塵苦氣,茫茫籠了大半個梁。這是連世上最潔凈的風也無法吹散的氣。

可這道向著梁都方向吹拂過的清風,還是落了下來,落到了這一路上苦氣最深重、最可怖的地方。

錚。

……

“那是什麽聲音?”

一行騎隊在道路上奔馳,領頭人突然勒馬止步,側耳細聽,對身後的其他騎手問道。

這一隊騎手都穿著相似的暗藍色衣服,衣服寬松,在袖口、褲腳與腰部緊紮,利落又便於活動。

略有特殊的是,他們每一個人的領口上都繡有二到七道不等的海潮紋,領隊繡的是七道,繡線用的是白色鳥羽織線,這種珍貴的鳥羽在陽光下隱隱反射出淺青色的光芒,紋飾上又有輕微的靈氣波動,這是因為繡紋中附有術法的緣故。

除了領隊外,其他騎手的衣領上用的都是赤紅或棕黃色的絲線,最多的有五道海潮紋,最少的只有兩道。

這是梁國戒律司中人特有的裝扮,又被人們慣稱為海紋領。梁國之中,任何人只要一看到他們領口的海潮繡紋,也就知曉這是戒律司中的人了,而一看到戒律司中人,就知道一定是發生了與修行者相關的事情。

這一行人原本的目的地是前方更遠處的甘南城。大劫之中,梁國情況愈發糟糕,各路牛鬼蛇神都出來亂舞,他們這些戒律司中人也就長久在外疲於奔命,而這一次前往甘南城,則是因為得到了與玄清教有關的消息。

但在一路疾行就快要到甘南城的時候,領隊的陶錫卻突然勒馬停下,轉而對其他人問了那麽一個問題。

這一騎隊的馬匹各個都是膘肥體壯的駿驥,各個訓練有素,哪怕在疾行之中突然被勒停,也停得穩穩當當。跟在後面的騎手們也都是修行人,反應速度非凡,這種並無提前打招呼的急停並不會發生什麽相撞的慘事。

在聽到陶錫的問話後,跟在後面的幾個騎手都側耳細聽了片刻,互相搖頭看過後,一個五紋領的人道:“大人,我們並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陶錫皺了皺眉,他耳邊方才似乎隱約聽到了一聲琴鳴,那聲琴鳴中所含之韻不似常人所彈,只是在馬蹄聲中聽得並不分明,這才突然勒馬停下。但停下之後,他也再沒聽到過那聲琴音。

罷了。

“繼續前行。”陶錫道。

騎隊再次啟程,在數日未落過雨的官道上揚起一片黃土色的塵煙,嘚嘚馬蹄聲不停。

等到疾行的隊伍又往前跑了一段後,陶錫再次聽到了琴鳴聲,且隨著奔馬的前行,聲音越發清晰起來。

陶錫駕著馬逐漸慢下來,帶著整支騎隊一起停下。這次,不必陶錫說,他身後的騎手中已經有聽到琴聲的了。

這琴聲雖然遙遠,意蘊卻長,其中悲苦哀憫之情,已經使得他們這些遙遠的聽聞者心中生出悲情來。這絕不是普通奏琴者所能做到的事情,更何況在現在這個時節中,處於這樣一處荒郊野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