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意志(4)

雲遊之國同樣正在崩裂。

這個由七個鳥籠,以及一個被包含在內但無法融合的小鳥籠構成的廣闊空間裏,無端端卷起了狂風。骷髏坐在避風處,認真地照著一個波動的小水潭,把自己頭發撥來撥去。

頭發覆蓋頭頂的安全感,他久違了,從此沒事就要照水潭,欣賞自己的——或者說柳英年的外貌。

柳英年和樊醒的容貌結合在一起,是個挺端正英俊的年輕人。骷髏每每欣賞,末了還要嘆一聲:不是近視眼就更好了。

耳邊響起一個聲音,是柳英年在說話:“‘鳥籠’要沒了?”

“這倒不會。”骷髏說,“‘鳥籠’已經是‘縫隙’裏的穩定結構,‘縫隙’易主,‘鳥籠’不至於消失。除非樊醒不想要‘鳥籠’,主動把這東西毀掉。”

柳英年:“……你確定現在的動蕩,是因為樊醒而引起的嗎?”

骷髏仰頭看天,藍色的天空已經崩裂得十分嚴重,露出了黑魆魆的縫隙。“不是他還會有誰?”

柳英年也答不上來。他想了想,問:“‘鳥籠’崩裂,會對歷險者有影響嗎?”

骷髏:“所有歷險者都會死去。”

瞬間,一種強烈的嘔吐感湧上來。骷髏趴在水潭邊上幹嘔,:“怎、怎麽了?”

“所有?!”柳英年聲音都變調了,“包括笑笑和帽哥嗎?!你怎麽知道?!”

骷髏躺在地上,風呼呼地刮著,他看見新生長的植物和泥土在天空中飛舞,一場不小的龍卷風。

這是意志告訴他的。

意志是誕生於“縫隙”的生命,但所有的歷險者都不是。他們能抵達“縫隙”,是因為意志強行開啟了陷空。當意志消失的時候,這些歷險者的生命也將走向終點:他們會徹底成為“縫隙”之中的雜質、異類,被“縫隙”吞噬。

骷髏知道這個結局,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即便樊醒、余洲他們無數次提起“要回到原本的世界”,他也沒打算戳破他們的美夢。

“再說,我也想知道是否真的有人能打破意志設計的規則。”骷髏抹了抹嘴巴,“這不是很有趣麽?”

柳英年在思考另一個問題:“在‘鳥籠’中死去的人,是可以復生的。”

骷髏:“對。”

“縫隙”中,生死是迥異於普通認知的事情。死亡等同於一種形態的消失,及另一種形態的出現。死在“縫隙”之中的歷險者,會以原住民的身份重生,成為“縫隙”和“鳥籠”的一部分,得到永恒的生命。

“包括雲遊之國的歷險者麽?”柳英年問,“我想再見小遊一面。”

“這就得看你我怎麽制定這個‘鳥籠’的規則了。”骷髏說。

他不再感到惆悵。是柳英年恢復了平靜,接受眼下的結局。他們會死亡,會重生,會在“縫隙”裏永遠生活下去,找到新的度過漫長歲月的方式。

“我明白了。”柳英年說,“我們進入‘縫隙’,注定了不可能再離開。”

骷髏笑了:“畢竟這裏是‘縫隙’。是所有雜物、垃圾、無用之物,最終流入的方向。”

柳英年:“有例外吧?”

骷髏:“……你說余洲?”

淺灰色的藤蔓穿過余洲身體的時候,余洲並未感受到疼痛。

藤蔓穿胸而出,他感覺自己變成了水,藤蔓也同樣是水。水進入水,並不會產生痛覺。

他低頭看自己胸口,沒有血,沒有傷洞,藤蔓蠕動、枯萎,從余洲身上掉落。

然而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令許青原和魚幹都大吃了一驚。魚幹瞬間化為安流,許青原站起來又跌倒,朝余洲爬來。

樊醒的眼睛裏血色盡褪,安流狠狠用魚鰭抽了他幾巴掌。他回過神,扣緊余洲肩膀。

恐懼與痛苦剝奪了樊醒發聲的能力。他怕得渾身顫抖,直到被余洲緊抱住,才發現自己已經恢復人類的模樣。

他雙眼回復清明,突然流下淚來,捧著余洲的臉反反復復、仔仔細細地看。

“我沒事,我沒事!”余洲反復強調,“你的藤蔓不能傷害我。”

他頓了頓,低聲道:“看吧,我果然已經不是普通人類了。”

從落入海中、吞下魚幹開始,余洲的體質已經改變。樊醒身上的藤蔓源於安流的心臟,而余洲又是喚醒了安流的人,藤蔓無法傷害他。

相反,那些穿過余洲身體的藤蔓正在枯萎,它們被余洲吸收,余洲逐漸感到清醒和緩慢增長的力量。

樊醒仍在哭。胸口是陌生的灼熱感,但逐漸平復,和之前大不一樣。他不再感到難受和失控,來自意志的這顆心臟撫慰了他。

余洲笑了,靠近了吻他。他連忙把余洲更緊地抱在懷裏,給他的歷險者一個濕漉漉的吻。

“我不會……失控了……我再也不會……”樊醒嗚咽,“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