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的鄰居是妖怪(上·韋陀廟)(第3/3頁)

在我的印象中,周圍有很多上歲數的人,對這院子以前的情況,知道得都不如大座鐘清楚。聽了大娟子奶奶的話,我覺得應該是那個老太太的鬼告訴給她的,反正把我們嚇得不輕,以為大座鐘就是在韋陀廟的老樹裏住了很多年的東西,最後托生成人了。

如今我也不認為這完全是大座鐘腦子有問題,至於原因,說到最後各位就明白了。不過當時我和院裏大多數人一樣,一度認為大座鐘腦子有問題,因為我們都看見過二大爺給她買藥,所以我除了覺得她可怕之外,更多還是有點同情,有時候在後院遇上了,也會聽她一講些不知所雲的事。

我漸漸發現大座鐘特別喜歡吃雞,哪家燉雞她就站到門口,踮著腳聞香味,都是街坊鄰裏,誰好意思不問一句二大娘吃了嗎,只要一接上話,她就往人家屋裏走,非把雞蹭到嘴不可,每次都把雞骨頭舔得幹幹凈凈,也常讓二大爺到市場上,買最便宜的雞架子給她吃,另外誰家丟了東西,她多半都能幫忙找著。

那片平房在90年代中期就全拆了,所以我只在那過了三個暑假,最後一個暑假,見識到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二大爺是東北人,當時帶著孩子回老家探親,家裏就剩大座鐘一個人,那天我在院子門口,看見大座鐘哼著曲兒從外邊回來,手裏大包小包地買了不少東西,都是新衣服新鞋。

住過大雜院的可能都了解,胡同裏閑人太多了,尤其是那些家庭婦女,每天嗑著瓜子盯著進來出去的這些人,誰買的什麽菜都逃不過她們的眼。雖然大多是熱心腸,但也有些是氣人有笑人無,不如她的她笑話你,超過她了又招她恨。婦女們看見大座鐘買了新衣服,都覺得很奇怪和異常氣憤。

大座鐘家裏經濟條件不好,平時都是省吃儉用,每年春節至多給孩子添身新衣服,兩口子多少年來只穿舊衣服,連雙不露窟窿的囫圇襪子都沒有。婦女們羨慕嫉妒恨,於是向大座鐘打聽,問為什麽買新衣服新鞋,是發財了還是不打算過了?大座鐘當時顯得挺高興,說過兩天老太太就來接她,要走了。

院裏的人不敢問得太多,主要是都知道大座鐘腦子有毛病,萬一說著犯忌諱的話把她惹著,不知會幹出什麽事來,誰也擔不起那份責任,閑人們更願意隔岸觀火,躲在一旁看笑話。不過大座鐘說她家老太太的鬼告訴她,過兩天就要走了,那時沒有任何一個人相信,怎麽走?是死了還是直接飛到天上去?

那天晚上,還和往常一樣,大夥都坐到胡同裏乘涼吃晚飯。大座鐘自己在家吃撈面,按老例兒出門前都要吃面條,圖個順順利利。她換上新衣服新鞋,但沒出門,而是回到屋裏把門反鎖了,窗簾都拉得嚴嚴實實,屋裏就再也沒動靜了。鄰居有上歲數的心眼好,怕她犯了病要出事,主張過去敲敲門問一聲。

夏天的晚上很悶熱,哪有人把自己關在門窗緊閉的屋裏,又黑著燈,憋不死也得中暑,可院子裏的街坊們,大多不願意找麻煩,擔心大座鐘犯起病來不好對付,十點過後就陸續去睡覺了。到了十二點前後,大娟子的奶奶不放心,過來敲了半天門,可那屋裏黑燈瞎火,一點動靜沒有。

那時院子裏的人都揪著個心,覺得沒準是大座鐘又受了什麽刺激,一時想不開,在自己屋裏上吊了,顧不上叫民警,趕緊把門撞開。進去拉開燈一看,那屋裏收拾得整整齊齊,床上的被子都疊著,根本就沒人人影,新衣服新鞋也都不見了,只有桌上擺著一張大照片,就是那種黑白的死人遺像。

那張遺像就是大座鐘的照片,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拍的,自己把自己供上了。當時大娟子的奶奶也進了屋,嚇得差點沒癱了。有膽大的看後窗戶沒關,到後院看見大座鐘穿著新衣新鞋,坐在韋陀廟舊墻底下一動不動。當時我們整個院子裏那些街坊都能看出來,躲在後院這個人根本不是大座鐘。

從大座鐘醒過來之後,再也沒犯過神經病,人變得木訥呆板,眼裏那挺邪挺賊的光不見了,再沒說過那些不知所雲的怪話,和以前完全不是一個人了。問她是怎麽回事也說不知道,就好像這人身上的魂少了一部分。很快那片平房就開始拆遷改造,白家大院以前的老樹和韋陀廟的舊墻全沒了。

那片平房大雜院,現如今都變成了高樓,很少有回遷的住戶,以前的鄰居們全搬走了,很少有機會再遇到。2000年春節,我去我親戚家拜年,聽說大座鐘兩口子用拆遷款,又借了些錢買了套房,搬到了外環線附近;沒住兩年,那邊又拆遷,只好第二次搬家,從此沒了消息,也不知道後來過得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