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寒冬(第2/11頁)

“我會讓他叫得像只豬,我對上帝發誓!”卡爾喊道,她摔門而去。

她走後幾分鐘,卡爾就停止了對演員的詛咒,關上了爐子。他趴在桌上打了個盹兒。醒來的時候屋裏已經黑了。他餓了,但冰箱裏只能找到兩塊發黴的面包和塑料容器裝著的一點硬邦邦的甜椒乳酪。他打開廚房窗戶,把面包扔進了前院。房東太太門廊透出的一束光線裏,幾片雪花飄落。他聽見街對面的牲畜圍場裏有人在笑,還傳來門猛地關上時金屬的哐當聲。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一周多沒有出過門了。

他關上窗戶走進客廳,踱著步,唱著古老的宗教歌曲,揮舞雙臂,像在帶領一個唱詩班。《收禾捆回家》是他的最愛之一,他會連唱好幾遍。在他小時候,他母親會在洗衣服的時候唱這首歌。老爺子過世之後,她會為每一種家務、每一次心痛和老爸死後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每一件破事配一首特定的歌。她為有錢人洗衣服,一半時間都被王八混蛋騙。有時他會逃課,躲在朽掉的門廊下面,和鼻涕蟲、蜘蛛還有鄰居貓的一點殘骸在一起,花上一整天聽她唱歌。她的歌喉似乎永不疲倦。他會把她給他當午飯帶著的黃油三明治分成幾頓吃,從他藏在貓胸腔骨中生銹的湯罐子裏喝臟水。他會假裝那是蔬菜牛肉湯或是雞湯面條,但不管他怎麽努力,喝起來總是泥土的味道。他真希望自己上次去商店的時候買了湯。關於那個舊罐子的記憶讓他又餓了。

他唱了好幾個小時,嘹亮的歌聲回蕩在屋裏,因為用力臉漲得通紅,滿是汗水。快到9點的時候,房東太太開始用掃帚柄瘋狂地敲樓下的天花板。激昂的《一路向前,基督的士兵》他正唱到一半。其它時候他會對她置之不理,但今晚他立刻停了下來,興致勃勃地準備去做其它事情。但她如果不趕緊把破暖氣溫度調上去,他會讓她到午夜都睡不成覺。他冷點沒什麽,但桑迪總是全身發抖、抱怨連連,讓他神經緊張。

他回到廚房,從放勺子的抽屜裏拿出手電筒,確認門已經鎖好。接著他走了一圈,拉上了所有窗簾,最後來到了臥室。他雙膝著地,從床下摸出一個鞋盒。他拿著鞋盒走進客廳,把燈全部關上,在黑暗中坐定在沙發上。冷風從關不緊的窗戶鉆進來,他把桑迪的毯子披到了肩上。

他把盒子放在大腿上,閉上雙眼,一只手探進紙板蓋子下面。裏面有200多張照片,但他只摸了一張出來。他用拇指緩緩摩挲著光滑的紙面,試著猜出是什麽畫面,這是他的一個小把戲,拉長了片刻歡愉。做出猜測之後,他睜開眼睛,打開手電筒一秒鐘。哢嗒,哢嗒。嘗到一點滋味之後,他把相片放在一邊,又閉上雙眼,拿出另一張。哢嗒,哢嗒。裸露的脊背,流血的彈孔,兩腿分開的桑迪。有時他拿完了整盒相片,一張也沒有猜對。

一度他覺得自己聽見了什麽聲音——車門的響聲,後面台階上的腳步聲。他起身拿著手槍躡手躡腳地從一個房間溜達到另一個房間,往窗戶外面窺探。隨後他檢查了門,回到了沙發上。時間像是會轉換,一會兒加速,一會兒變慢,前後推移,像是他一遍遍在做的那個瘋狂的夢。上一秒鐘他還站在印第安納州賈斯伯城外泥濘的大豆田裏,手電光一閃,又把他帶到了科羅拉多州糖城北面的巖石谷底。以前的那些聲音像蠕蟲爬過他的大腦,有些是苦澀的咒罵,有些還在乞求他開恩。午夜時分,他已經轉遍了中西部的大部分地區,再現了24個陌生男人生命的最後時刻。一切他都記得。每次他拿出盒子就像給他們還魂,把他們喚醒,允許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歌唱。再“哢嗒”一次,今晚圓滿了。

他把盒子放回床下藏好,打開燈,用她的小毛巾盡可能地把毯子擦幹凈。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他都坐在廚房桌前清理手槍,研究公路地圖,等著桑迪下班回來。每次跟盒子獨處一回之後,他都會覺得需要她的陪伴。她跟他說了那個造紙廠的男人,他思量片刻,想著要是他們遇到了那樣一個搭車客,他會拿那個鉤子怎麽辦。

他忘了自己有多餓,直到她帶著兩個撒了芥末醬的冷漢堡、三瓶啤酒和一份晚報走進來。他吃東西的時候,她坐在他對面仔細地數著自己的小費,把5分、1角和2角5分的硬幣整整齊齊地摞成幾小堆,他回想起今天早些時候他對她愚蠢的電視劇的態度。“你今晚幹得不錯。”等她數完,他說道。

“對於周三來說是不錯,我想,”她疲憊地笑笑,“你今天幹嗎了?”

他聳了聳肩:“哦,清理冰箱,唱了幾首歌。”

“你沒再惹老太太生氣吧?”

“開玩笑啦,”他說,“我想給你看幾張新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