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Lou

路易絲

李孜自以為是個心腸很硬的人,卻被Yuan先生這番話弄得不知所措,她總是假裝討厭人家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訴她,把她置於這樣的境地之下,好像她是個萬能的救死扶傷的天使,心裏卻希望自己真的能成為那麽一個天使。

Yuan先生並不知道她想的事情,繼續把她當做那根救命稻草,對她說:“我希望你能告訴Han,我還有Russell,我們都是愛他的。Russell對我說過,只要Han需要,他可以做不在場證明,哪怕查出來是偽證,要他一起去坐牢也好,因為Han看起來太傲太顯眼了,在監獄裏是很容易招人欺負的。我告訴他這幫不了Han,但也知道他只是想幫忙。Russell從小就很崇拜他哥哥,他一直都愛著Han,曾經說過的那些話都無心的,那個時候他只是太傷心了,想找個地方發泄罷了。”

“我會告訴他的。”李孜花了一點力氣控制住自己的聲音,“但你們也會有機會當面跟他說的,那樣會更好。”

“還有Esther。”Yuan先生繼續說道,“讓Han不要責怪Esther,她為他付出了許多,但他始終都對她不夠好。其實,Esther跟我妻子很像,她們都很固執,也很堅強,一個家庭能有這樣一個妻子和母親是極其幸運的事情。”

說完這些,Yuan先生起身告辭,李孜送他到事務所前台,再慢慢地踱回來。她想著這案子裏的點滴,以及牽扯出來的千絲萬縷的往事,突然發現自己從前經手的那些程式化的商業案件是多麽簡單幹脆,無論輸贏,台面上的籌碼只是錢罷了。她說不清楚哪種更好,只是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要投入得太深了。

那天剩下的時間,李孜和Ward都在為第二天的開庭作準備。她從沒有進過刑事庭,手上又沒有什麽言之鑿鑿的證據,感覺就好像書沒有背熟就要考試了,緊張得不行。到了這臨時抱佛腳的時候,任何一點點細枝末節的東西都可能被李孜拿來當救命稻草,所幸Ward總是在一旁提醒,如果走一步棋,沒有想好接下去的三步,不管眼下這一步有多風光神勇,還是不走為妙,否則很可能會在法庭上犯下致命的錯誤。

快到傍晚時,李孜突然接到Yoshida打來的電話。他告訴李孜,剛剛收到一個包裹,裏面裝著他送給G的那只寶麗來照相機,還有許多照片,看郵戳是去年十月間從法國寄出的,收件地址寫的是他們從前在東村住的那個地方,因為查無此人被輾轉退了幾次,今天下午才終於到他手上。李孜被這個意外的消息驚得跳起來,立刻就到Yoshida那裏去了一次。

還是在格林尼治村那間屋頂大宅裏,Yoshida把他收到的那只包裹拿出來給李孜看。那是一個普通的棕色瓦楞紙箱,裏面裝著一部用防震塑料薄膜包好的寶麗來SX-70 690照相機,還有一疊方方正正的寶麗來相片,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東西了。可能是因為在海關檢查的時候被拆開過,紙箱有些地方破了,又在許多人手裏輾轉了多次,也不知道裏面的東西有沒有少。

李孜拿出那疊照片來看,其中大多數拍的都是一些瓷質的擺件:天鵝、穿芭蕾舞衣的女人、捧著一大把雛菊的孩子……每張下面都寫著一串數字,看上去像是購買的日期。只有幾張例外,拍的是人或者風景,下面空白的地方用細細的黑色馬克筆寫了許多字。

第一張是唯一的人物照,一個胖胖的亞洲女人站在花園的一角,好像故意躲著鏡頭,但真的被捉到了還是咧著嘴笑得挺開心的。照片下面寫著:來見見我朋友Lou。

第二張看起來像是一幅粗略的油畫,是從窗口望出去的一片冬季的海灘,天空陰沉,除了遠處的一座深藍色的燈塔,什麽都沒有,顯得有些荒涼,卻又有一種別致的藍調。Yoshida告訴李孜,那是用硬物刮去相紙表面的聚酯薄膜,讓藥水分布在畫面上形成的效果。下面寫著:今天第一次下霜,不想浪費掉最後一張Time Zero相紙,但我不能去城裏,不能去鎮上,甚至沒辦法走出那扇門,所以,只能這樣。最後的Time Zero,紀念我的新家。

第三張帶著一抹陳舊溫暖的黃昏般的橙色,是一扇落地窗邊一地的瓷器的碎片。下面寫著:每天晚上入睡的時候,好像都能聽到碎裂的聲音,想到他說,要結束,就都一起結束。

接下來是一張法文報紙上的一則新聞,絕大部分都模糊不清,只有標題上“紐約”和“芭蕾”兩個黑體字最醒目。下面空白的地方寫著一句很短的話:我想去巴黎。

最後一張是一本台歷,翻到二○○九年九月的那一頁上,下面寫著:九月,最後一包相紙過期,恐怕也是我最後的期限,我早已經準備好了,但他還沒有。

Yoshida說,那幾張照片上的話讓他有些不好的感覺。李孜也有同感,但同時又很好奇,難道黑巫師綁架公主的故事是真的?但是,在如今這個世界上,要了無聲息地囚禁一個人並不是這麽容易的,而且,這包裹又是誰寄出的?如果那個寄件人就是G本人,那麽現在Eli York已經死了,她也應該重獲自由,盡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