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Vows(第2/4頁)

那一夜她本應該好好睡一覺,結果卻是一夜無眠,坐在廚房裏,漫無目的地按著電視機遙控器,好幾個台都在播放奧巴馬在波多黎各的聖胡安街頭演說的新聞。挨到早晨,她終於下決心打給Lance,裝作隨便地問,他們昨晚去哪裏瘋了。

Lance卻說他不知道,昨天他們一幫人準備出發的時候,Han已經不在那裏了,本來安排好的活動也只好算了,弄得他很尷尬。

婚禮儀式下午兩點鐘開始,Esther帶著一種聽天由命的態度等著那個時刻到來——她一個人站在禮堂裏,穿著白紗,捧著花,沒有新郎。

總算,這場面最終沒有成真,Han準時到了。Lance特地跑來告訴她,Han不過就是喝多了,躺在他們新居起居室的地板上睡著了。

聽到這消息的時候,Esther正坐在化妝室的鏡子前面,默默地念著自己的誓言。她松了一口氣,卻也感到一種被抽空了一般的疲憊,她記起幾天前偶然看到Han寫在一張請柬的背面的誓言:我從十歲開始遠離人群,至今需要吃五種處方藥來保持理智,但我會做飯,總是按時付賬單,婚禮之前也已經把抗抑郁藥戒斷,所以……只有這些,沒有下文了,讀起來像是個玩笑,卻沒辦法讓Esther笑出來。

她為了寫自己的誓言,重讀了許多遍丁尼生、濟慈和莎士比亞的詩歌。但當他們終於站在玫瑰和小蒼蘭紮成的花球下面,她對他念出那些句子:Let me not to the marriage of true minds admit impediments. Love is not love which alters when it alteration finds, or bends with the remover to remove…

這些詩句就好像是為他們度身定制的,所有的人都為之感動,甚至連Esther的媽媽都落了幾滴眼淚。而Han也看著她,但目光卻聚焦在她身後的某個地方。

婚禮之後,總是平凡瑣碎的生活。Esther是個很好強的人,又有些虛榮,任何事情都想做到最好,讓所有人都羨慕。他們的公寓不大,但裝飾雅致,環境適宜。Han的收入不夠應付他們的開銷,她就利用她父母的一些舊交,私底下做些藝術品和古董家具的生意,貼補家用,使得她和Han能存下錢去旅行。

她的父母都不喜歡Han,Han的家人對她也很冷淡,她盡量兩面周旋,希望所有人都開心,卻發現這很難。她記得每個人的生日,每個有意義的紀念日,精心準備禮物。每逢節日,不管是西式的,還是中國的節日,都想辦法讓所有人在一起聚上一聚。她為Russell找了所學校,好讓他讀完高中的課程,通過會考,甚至親自去給他補習英語寫作。除此之外,她還要照料他們的狗——不知出於什麽樣的原因,Han養了一條名叫米爾莎的金毛獵犬,卻時常忘記自己還有這麽一條狗。

而在這一切背後,Esther總覺得時間不夠用。她原本工作的地方是曼哈頓一家數一數二的畫廊,在那裏做事,對社交、人脈的要求自然也更高一些,她一直做得得心應手,結婚之後卻漸漸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那麽多時間出去交際,而且Han極其討厭這些事情,既不願意跟她出去赴宴,也不喜歡在家裏開派對招待那些藝術家、文人或者藝術品掮客。她為此搖擺了很久,終於還是辭職了,去切爾西一家規模小一些的畫廊工作,總算有了一點喘息的時間。

工作之外,Esther一直想要做一些自己的事情,比如整理這些年畫的畫,拍的照片,她讀書的時候就想要寫一本關於十五世紀尼德蘭畫派的書,卻始終沒有時間動筆。一開始,她對自己說,只要安排得好,總會找到時間的,試著每天提早一個小時起床,並且把午休時間縮短到一刻鐘,但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事情打亂她的計劃。幾個月之後,她發現自己只是在記事本上寫了一些不知所雲的零碎片段,她累得要命,感覺自己快要被所有這些事情壓垮了,她躲在浴室裏哭了一場,看到自己映在梳妝鏡裏的面孔喪氣而憔悴,但哭過之後還是擦幹眼淚若無其事地走出來。

最讓她絕望的是孩子。她一直有一些婦科上的問題,醫生告訴她,如果想要孩子最好趁早。但她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契機跟Han談這個問題。到他們結婚第二年的八月,她就要滿二十九歲了,她想要一個孩子,卻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要,而且,如果要準備懷孕,他正在吃的一些藥就必須先停掉。她在別人面前故作瀟灑地開玩笑說:“我沒想過要孩子,我已經有一個了。”心裏卻很清楚,那不是真的,她不想做Han的母親,而是想要一個他們兩個人的孩子。她無數次地幻想,這孩子一定會非常漂亮,還有著非凡的天賦,就好像一個天賜的禮物。但她真的不知道Han能不能做個稱職的父親,而她自己又是否有多余的力氣再擔起這份額外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