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9頁)

他們沉默了一陣。外出用餐時,莉迪婭一向要花不少時間梳妝更衣,這次也不例外。沃爾登還有些事情想對夏洛特講,但他並不確定自己是否有那個勇氣。他曾在腦海中演練過各種各樣的開場白,但每一種都使人窘迫不堪。女兒愜意地默默坐在父親身旁,他不禁納悶她能否揣測出一絲父親的心思。

此時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莉迪婭就快準備好了。他清了清嗓子說:“你將來會嫁給一個正派的男人,你將與他共同學會許多事情,這些事情現在對你來說十分神秘,甚至會讓你感到擔憂。”講到這裏就夠了,他想,現在退縮還來得及,還是回避為上。勇敢點兒啊!“但是有件事情你應該事先知道,其實這件事應該由你母親講給你聽,真的,可不知怎的,我覺得她也許不會對你說,所以由我來告訴你。”

他點燃一支雪茄,只是為了給自己的雙手找點事做。他已經無法回頭了。他真希望莉迪婭現在就走進房間,中斷這場談話,但她沒有出現。

“你先前說,你知道安妮和那花匠做了什麽。問題是,他們沒有結婚,所以做這件事是個錯誤。但一旦人們結了婚,這就變成了一件實實在在的好事,”他感到自己滿臉通紅,不由得希望她此刻不要擡頭看自己,“身體感受很好,你知道嗎?”他繼續往下講,“我無法描述出來,也許有點像靠近爐火時所感受到的那種熾熱的感覺……然而,真正重要的,也是我確定你並不了解的是,這件事的精神感受也十分美好。說不清是為什麽,這件事似乎表達了所有的喜愛、溫情、尊敬以及……總之,就是夫妻之間的愛情。你年輕時並不見得能體會這種感情,尤其是女孩子,她們容易只看到,呃,粗俗的那一面。有些則實在不幸,她們也許永遠都沒發現這件事美好的那一面。但是如果你有心理準備,並且選擇一個高雅、善良、通情達理的男子做自己的丈夫,你一定會幸福的。這就是為什麽我要把這件事告訴你。我是不是讓你非常難為情?”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女兒竟轉過頭,吻了他的臉頰一下。“是的,不過倒是您自己更加難為情。”她說道。

他不禁笑了。

普理查德走進房間:“馬車準備好了,老爺,太太已在大廳等您。”

沃爾登站起身來,他壓低聲音對夏洛特說:“一個字也不要告訴你媽媽。”

“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麽人人都說你是個大好人,”夏洛特說,“祝您今晚過得愉快。”

“再見。”沃爾登說。他走出房間與妻子會合時心想:我說話做事有時還挺有分寸的嘛。

自這次談話以後,夏洛特幾乎打消了參加婦女參政論者集會的想法。

安妮事件之後,她一直充斥著反叛情緒。也是在這段時間裏,她看到邦德街一家珠寶店的櫥窗上貼著一張海報,海報的標題“給婦女投票權”吸引了她的目光,接著她注意到集會的禮堂離她家不遠。海報上沒有列出講演者的姓名,但夏洛特在報上讀到過,那位大名鼎鼎的潘克赫斯特太太[1]常常不打招呼就出現在這樣的集會上。夏洛特停下腳步細讀海報,卻假裝(因為有瑪麗亞在她身旁陪同)在看托盤上陳列的手鐲。她正讀著,店裏出來一個男孩,把海報從櫥窗上連摳帶刮地撕了下來。夏洛特當即決定要去參加這次集會。

現在,爸爸動搖了她的決心。看到父親也會犯錯,也有脆弱的一面,甚至在自己面前表現得謙恭,她大為震驚;更使她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將性生活說成是某種美好的事情。她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已不再因為父親讓自己在無知中長大而憤怒。她忽然理解了他的想法。

但是這一切都無法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她仍然極其無知,而且她不能指望媽媽和爸爸將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訴她,尤其是像婦女參政論之類的事。我還是得去,她打定了主意。

她拉鈴喚來普理查德,叫人把沙拉送到她房間裏,然後便上了樓。身為女人的好處之一便是,只要你說頭痛,決不會有人質疑你:女人生來就應該時不時犯頭痛。

托盤送來後,她裝模作樣地在餐盤裏挑挑揀揀,等著傭人們開始吃晚餐。時候一到,她便戴上帽子,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溫和的夜色中,她快步向騎士橋走去。她感受到一種奇妙的自由感,接著意識到自己從未獨自行走在一個城市的街道上。我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她心想,我既沒有男伴隨護也沒有女伴陪同,誰也不知道我在哪裏。我可以到餐館裏吃飯、可以搭火車前往蘇格蘭、可以到賓館開個房間住下、可以乘坐公共汽車,也可以在街上吃蘋果,把果核扔進陰溝。